宋子敬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夜深江面黑,什么都看不到。”对方还想问,突然有人喊:“找到了,在那边!”
靠近岸边一艘小船上有人嗖嗖跳下水,很快传来呼喝叫骂之声,其中那个孩子尖锐的叫声尤其分明。
“滚开!别用脏手碰我!去死去死!”宋子敬的眼里可以看到孩子单薄瘦小的身子在男人们的手臂下挣扎,残破的衣服遮掩不住白瘦的胳膊。
对面船上的汉子听了冷笑道:“还是那么烈,早知道多给他吃几鞭子了。”
汉子招手道:“抓着了就带回来。”那边的声音已经小了下去。孩子本来有重伤,折腾不了多久就脱了力,被人抓住一只胳膊拎回船上。湿漉漉,浑身上下残破不堪,伤口浸了水,被洗得发白。孩子伏在船板上大口喘气,瘦得皮包骨头的身子仿佛一把柴火,被灯火一照,更加显得脆弱不堪。
已经出了船舱的幼青轻轻抽了一口气,显然是起了怜悯之心。宋子敬清俊的脸上一片平静,似乎并没有把那个孩子的痛苦放在眼里。
方才说话的大汉走到那孩子面前,伸脚就重重踢了他一下,嘴里骂道:“要你逃!要你跑!”
那孩子呸地吐了一口血沫,“我就跑,我就逃!将来老子得势了看我怎么灭了你们这群狗东西全家!”
汉子盛怒,道:“老子今天收拾了你见阎王,看你灭谁全家!”
说着手里的长鞭高高扬起,狠狠抽下。
孩子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被鞭子抽得在甲板上打滚,可是嘴里就是没有发出一声求饶。他瘦小白皙的身上很快就布满了新的伤痕,叠加在旧伤上,全身上下似乎找不出几处完好。
那汉子边抽鞭子边纳闷:对面船上的官员也真奇怪了,明明文弱书生样,可是看着这样的血腥场面,居然眼睛不眨眉毛不皱。既不走开也不阻止,跟没事人一样。
孩子被打得渐渐脱了力,宋子敬也看着没兴趣了,转身打算回船舱。也就这一瞬间,他眼角扫到孩子破烂的裤子里露出的大腿上有一个熟悉的印记。
他猛地停下来,转身望去。
细瘦的大腿,褴褛的衣服,白皙的皮肤上有三点花白似的印记晃过,很快就被烂衣服盖住。
宋子敬觉得眼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扬起了手。
下属察言观色,立刻出手,一件暗器飞she出去,打中那条鞭子柄。汉子没防备,手里鞭子给打落飞出好远。
两边顿时剑拔弩张。
宋子敬轻拢衣袍,缓缓走到船头。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威严深积,一板起脸,所有人都感觉到气温降了下来。
宋子敬说话一向简洁明了,“人我们要了,多少银子?”
对方愣住了。都不是傻子。那官员一看气质就不是寻常人,下属的身手又那么了得。汉子看看宋子敬,又看看身下喘息咳嗽着的小孩。
“大……大人,这孩子是家里厨娘的孩子,素来顽劣不服管教,成日偷窃打架闹事。今天就是因为偷东西打破了夫人的七宝琉璃灯又逃跑,才被……”
宋子敬偏了偏头,下属已经准备好了大面额的银票。两船靠近,伸手递过去,对方接了,脸色变了变,一边私语一边反复打量宋子敬。
宋子敬许久没有亲自出面处理这等琐事,很快就不耐烦了。他冲幼青使了个眼色,径自转身回了船舱。
幼青也不看对方脸色,招呼下人将那孩子抱过来,又嘱咐打水取药。
宋子敬在船舱里听了片刻。他相信幼青会照顾好那孩子。于是进了里间休息去了。
虽是放假旅游,天刚泛白时,宋子敬就醒来了。
船已经开动了,正顺着江水往下走。他可以感觉到细微的晃动。
他轻轻舒了口气。怎么做梦了,多少年来都没有做过的梦。
梦里正兵荒马乱,他年少飞扬、野心勃勃、无所畏惧、恃才傲物,连王爷都谦让他三分。
那个女孩始终扬着明丽的笑脸,对谁都很亲切,身上散发淡淡药香,朴素的象牙白衣裙沾着糙药灰。
他总是在疲惫的时候找理由去见她,知道什么都不能做,可是就这样静静在她身边小坐片刻,听她絮絮唠叨,闻她身上清新药香,觉得积累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可是又不能坐久了,因为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人。
不是没有动摇过,不是没有争取过。只是冷静下来反复衡量考虑,终究还是放弃。一如当初他放弃那个隔着纱帘和他对诗的女子,一如后来他放弃那个哭着微笑着赴死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