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尽桃花_作者:靡宝(279)

2016-09-29 靡宝

  那个孩子,每到那个时候,都会寻个小理由靠过来,不是做针线,就是磨药泡茶,坐得远,眼睛却望着这边,始终流连在他身上。

  胆怯、自卑、仰慕、绝望,一双眼睛展露无疑。

  他当初怎么会怀疑这都是假的呢?

  幼青已经在外间守着,听到声音,带着小丫鬟端着洗漱用具进来服侍,打断了宋子敬的沉思。

  早饭同往常一样,豆浆油条花卷馒头,宋子敬一直保留了部分随父亲流亡北地时养成的饮食习惯。

  幼青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说:“先生,昨夜救回来的那个孩子,您要去看看吗?”

  宋子敬擦了擦嘴,似乎才想起有这么个人。

  幼青一边带路一边说:“都是皮外伤,已经上了药了,休养十几日就没事了。不过……”

  宋子敬已经踏进那间房里。

  那孩子已经醒了,正捧着一个jī腿吃得不亦乐乎,乌黑头发披在肩头,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充满活力。他身上的伤都拿白布裹着,整个人像个粽子,却一点都不妨碍他大吃大喝。

  孩子见到宋子敬,咧嘴笑道:“大叔,谢谢你救我,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宋子敬看他的伤口还裹着,打消了看他腿上印记的念头,只淡漠地点了点头。

  孩子倒不介意,自言自语喋喋不休:“这船上的东西真好吃,可是我娘这辈子都做不出来的。京官可真是不同……”

  “你怎么知道我是京官?”宋子敬蓦然发问。

  小孩咀嚼着jīròu含混地说:“灯笼。”

  宋子敬这才想起来,灯笼上虽没有字,可是京官的灯笼都是特制的。这小家伙的眼力倒不错。

  小孩把jī腿啃了个jīng光,又响亮地啄了啄骨头,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一脸意犹未尽。

  宋子敬笑了笑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小孩答:“我叫阿桑,今年十五了。”

  “阿桑?倒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幼青一愣,小孩已经主动答:“大叔,我本来就是女孩子啊!”

  宋子敬十分难得地瞪大眼睛。

  女孩儿?乱糙一样的头发,浓黑的眉毛,gān瘦的身子,大大咧咧的姿态。女孩儿?

  阿桑却哈哈笑着伸手在宋子敬眼前晃:“大叔,回神啦!大叔?大叔?”

  幼青连忙拉住她的手,“别胡闹,以后要叫先生。”

  “没以后了,”宋子敬揉了揉眉头,“靠岸后给她一笔银子,放她下船吧。”

  “不是吧!”阿桑凄惨大叫,“大叔,送佛就送上西天啊,半途而废算什么?你就收留了我吧。我可听话了,吃的又不多,啥事儿都能做!你是大官吧,把我随便往府里一丢给我口饭吃就可以了啊!求你了大叔,我可不想再回去了!”

  她表qíng生动,大眼睛立刻积满泪水,眼看就要决堤。

  宋子敬注视的却是那个孩子拉住自己的手。细细瘦瘦的指头,布满了伤,薄薄的茧。他忽然想起了也有这么一个人,手指总有薄茧……“好吧。”宋子敬答应得很gān脆,让幼青都微微吃惊。

  “幼青,安排她做点杂事,”宋子敬冷眼看着阿桑,那孩子被他冰冷的语气冻得缩回了手,“把她编进名册。”幼青立刻推了阿桑一把,“快谢谢先生啊。”

  阿桑露出天真朴实的笑,“先生,您真是好人。”

  极其平常的一句话,却像在宋子敬脑海里炸开一个响雷,把所有前尘往事都炸翻了出来。

  阿桑又追问:“那在你们家做事,一个月是多少工钱啊?看你们是大家吧。好歹也得有五两银子,你说是不是啊大叔?”

  宋子敬寒着脸,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听到身后阿桑疑惑胆怯的声音传来:“先生是尿急了吗?”

  船到青州就靠了岸。宋子敬当然不可能不来祭拜高堂。

  从祠堂出来,迎上明晃晃的太阳,宋子敬的脸色一如既往地难看,他也就每年这个时候会把qíng绪写在脸上。

  母亲离世已二十五载,父亲也离世五载。其实父亲离世前也同舅舅长住,自己来闯dàng时就是孤身一人了。

  二十五年前那场灭门惨祸,闭上眼睛还仿佛在眼前。冲天的火光,垂死的挣扎哭喊。母亲毫不犹豫地抽出剑冲了出去。靖昌公的大女儿,打小马背上来刀剑里去,偏偏看中了斯文儒雅的父亲。宋家灭门大祸降临,文弱的父亲抱着他被母亲推进暗室关上门,任他们父子俩捶打哭喊。父亲一夜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