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没多久,看看天色已暗,快要掌灯时分了,城里夜晚宵禁,所以我和父亲便想找个便宜些的脚店入宿一晚。正在街道上东张西望,突然,身后窜出一个黑影,一把夺了父亲背在身上的行囊,发足便是狂奔而去。
那行囊里除了一些环钱,便是父亲和我一路行来所需的换洗衣物和gān粮,虽然并不贵重,但若是丢失了,却也是麻烦不小,所以父亲嘱了我一声站在原地后,就跑去追赶了,奈何那盗贼脚力竟是如此之快,加上地形熟悉,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看着父亲略略有些丧气地回来,我心里其实是略略有些高兴的,因为这样,或许就会不得不延误父亲的赶路,而我心里,是巴不得这路程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但我的私心很快就被破灭了。
我看见一个人,手里提了我们的包袱,走了过来。
“这是刚刚你们被抢走的吗?”他看向父亲,开口问道,声音浑厚有力。
借着天光的余晖,我打量着这个人。
他大约三十左右,头发中分挽髻于顶,眉上束了抹额,身材jīng健,目光炯炯。
“确是,多谢壮士相助。”父亲十分感激,对那人行了大礼。
“拿去吧,现今路上盗贼横行,往后还须多加小心。”
“多谢。”父亲接过行囊,再次感谢。
那男子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去了,背影很有孤高之意。
宵禁前,我和父亲终于找到了一家脚店,费一个环钱,便可以吃一顿简陋的晚餐,得一个房间。
环钱是用青铜铸成的,流行于秦国和魏国,赵国之地,本是以刀币流通的,但邯郸被占,赵国名存实亡,所以现在赵国全地,也已经使用起环钱来了。
这个时代的人们,除了贵族一天吃三顿,平民只吃早晚两顿饭的,我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次gān粮,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父亲背我而行,但肚子仍是很饿了,所以看到晚餐上来,虽然只是粟米粥和汤饼,还是吃得很香。
父亲见我吃得很香,便将剩下的汤饼都推到了我的面前,我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阿爹,阿离人小,肚子已经饱了,阿爹今天背着阿离走了这么远的路,阿爹多吃点。”
我将汤饼又推回给了父亲,说着,还打了个饱嗝。
父亲见我真的饱了,便低下头,将碗里的汤饼吃光了。
父亲去打水了,我坐在chuáng榻上,等他回来,突然,听见了外面庭院里有个声音在自言自语,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再仔细听去,好像就是掌灯之前帮我们夺回行囊的那个男子,只是他口中此刻的自言自语,落在我的耳中,却是引发了我的惊讶。
我分明听见他在说:“若求邪至日者,以日下为句,日高为股,句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得邪至日。”
到了这里也已经快两年了,这样一段文邹邹的古言,基本意思我是完全可以理解出来的了,这个人,他嘴里念叨的,分明就是后世里连小孩子都知道的勾股定理。
但是现在这个时代,骤然听到有人居然还会研究这个,我还是有些吃惊的,尽管我知道,这个定理早在商周时期就已经被一个叫商高的人发现过,但正式载入典籍并被证明,还应该是在大约一百年后的《周髀算经》之中。
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我推开了门,借着月光,果然看见了之前的那个男子,只是此刻,他蹲在地上,手上执了一根木枝,在地上写写划划不停,似乎眉头紧锁。
我心中一动,莫非,这个人在独自冥思求证之法?
他半天蹲在那里站不起来,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显然是还没想出方法。
我忍不住走了过去,也蹲到了他的面前,看他在地上所画之物,果然,就是个直角三角形之状,只是被他划来划去,已经杂乱无章了。
他已经看到了我,大概也认了出来,但只是微微瞟了下,就不再理睬,继续自己的冥思,又过了半晌,就在我蹲得有些头晕眼花的时候,他长叹一声,丢了手中木枝,站了起来,显见是放弃了。
这个人,他终归是帮过我父亲的,加之见他如此愁眉,我一个不忍,便开口说道:“勾三股四弦五,恩公算的可是这个?”
他本来已经打算转身离去的,听我如此一说,立刻便停了脚步,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满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