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小篆香断尽_作者:清歌一片(169)

2016-09-14 清歌一片

  我不知道张良是怎样劝服长安城里的天子做出这样的让步,但是现在面对吴延,这样的一番说辞,于理,冠冕堂皇,于qíng,又是如此的叫人难以辩驳。

  在这个君臣等级壁垒森严的时代,皇帝愿意认错,甚至让他的太子带来截自他头顶的束发来祭奠一个臣子,吴延若是执意继续北犯,那么他当初兴兵所发的檄文无异于欺世盗名。

  吴延或许是高傲而自我的,但他与英布、彭越之流,却有着骨子里的区别。大军一路北上,他虽治军严明,尽量不予扰民,但沿途百姓难免仍受战火波及。他虽未言明,我却知道,每当路过沿途十室九空的荒凉村舍,听到士兵偶尔唱响的思乡谣,面对每战阵亡的将士遗体,他并非完全没有愧疚的。

  “长沙王英名冠天下,将军同为吴氏王孙,必定亦胸怀家国,良代天下黎民,亦代长沙国万千之子民,谢过将军的大仁大义!”

  还能如何?只要长沙国起兵的本意,真的如那檄文所言并非图谋天下,那么现在偃旗息鼓,让太子带着天子如同身首的截发去向亡灵祭奠谢罪,或许就是能收到的最体面的结果了。

  ***

  刘盈已经长成了一个清秀而瘦弱的少年,只是眼神有些漠然,仿佛对他面前的任何人和事都不会上心。

  我知道现在,他的父亲正宠爱另一个男孩,甚至日夜想着让那个孩子取代他的地位。

  一个不爱他的父亲和一个爱他、却太过qiáng势的母亲,注定了这个少年未来悲剧而短暂的人生。

  祭奠之日,天地灰蒙。太庙里外,一片缟素。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刘盈手捧置了天子断发的乌盆,朝着长沙王的灵殿缓步而去。唱礼声中,他双手拈香,向着灵位恭敬行礼。于是大殿里外,顿时哀哭一片,人或面带悲恸,或愤怒,唯独这少年,独自立于那里,神qíng茫然而淡漠,就仿佛置身事外。

  这一刻,我忽然有些同qíng这个少年。他的父亲为了掩盖自己的丑陋,把他像个小丑般地推出来演戏,让他承受这原本与他毫不相gān的一切,尽管,这是他做为太子,这个帝国将来的所有者而应担的义务。

  礼官诵念敬词的时候,刘盈的目光终于扫到了我这里。看见我的时候,他起初并没有反应,目光茫然地从我身上掠过。我向他微微笑了下。他一怔,仔细地盯着我看。渐渐地,仿佛认出了我,眼神有些活动起来,嘴唇微微动了下,仿佛想开口。只是很快,又紧紧闭上了,再也没看我一眼。

  这场冗长而庄重的祭奠之末,他在他身侧张良的示意下,终于宣布了天子的浩dàng皇恩,不但长沙王的王位由吴臣继承,就连利苍,也被封为轪侯。

  何等宽宏而大量的天子!

  刘邦用这一道恩赏,昭告天下,他不但勇于知过,更是心胸宽广足以容纳天地的帝王。身为他的子民,何等幸甚!

  我已经可以预见,南越诸国,会因了长沙国吴氏的再度顺服而向长安伏罪,而刘邦,他也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地去对付那个比吴氏要危险一百倍的彭越。

  这一场君与臣的博弈,长安的天子,终究还是凭借其天生优越的地位,成为了最后的胜者。

  ***

  尘埃落定,已是新王的臣在王宫中设宴为太子和张良辞行,次日,这一行人就要北归了。

  这样的场合,我自然远远避开。

  经过了这么多年,吴延,他早已经融入了我的骨血,成为我生命肢体的一部分,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日,就绝无法割舍。

  他的身体,现在已经成了我心中最大的牵绊。事实上,我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到了明日,等他们离去,不管吴延愿不愿意,我都必定要押他踏上前往建安的路。那里,有当世的名医董相。

  然而,这场饯行的盛宴还没结束,我就接到宫人传来的消息,刘盈失踪了。

  ☆、伤离

  这个意外让整个临湘城陷入了混乱。

  据他的近身侍者说,他是在筵席进行到一半时起身如厕,侍者随伺等在外的时候,久久却不见现身,入内查看,发现空无一人,太子已不知去向,于是立即惊恐奔回报上。

  吴延立刻命人在王宫中展开搜索,但是直到天明,连王宫北角最荒凉的糙木丛中也看过之后,刘盈还是杳无踪影,于是搜索继续扩展到了全城的范围。

  到了第三天,刘盈的下落还是没有消息。

  当今太子刘盈,恭谦而顺善,满朝文武无不jiāo口称赞。一开始就算还有人侥幸存了这是太子在使xing戏弄旁人的心思,那么到了现在,临湘城已经到了满城皆兵的地步,城门早就被紧紧封住,每一个进出的人,都要接受严格的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