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子里的摩梭人喜食猪ròu,家家都豢养肥猪。肥猪的数量也显示着主人家的地位和财力。丹吉措必须在每日太阳过午之前,把大筐大筐的猪糙料拾掇好,抬到猪圈,不然猪们就会饿得嗷嗷叫唤,用嘴拱地;若是听到猪们开始叫唤,管事的就会提着马鞭子跑来,骂俾子们白吃饭,不gān活。
管家是这院坝里嗓门最大的家伙。嗓门第二大的就是护卫来旺。
大总管自己反而从来不在院子里高声吆喝。扯嗓门吆喝得欢实的,一向都是喽罗,手里握了些小权柄就迫不及待地挥洒给所有人看。
院坝的高墙四角有站岗的护卫,来旺也时常带着家丁四处巡视,监督俾子们gān活。丹吉措曾经有几次飞闪而过的念头,想要逃跑,可是自己势单力孤,手无缚jī之力,无论如何是冲不出武装家丁把守的院坝。
听在大总管家的猪圈上工的俾子顿珠说,土司堡最近很是热闹。有个新来的俾子十分地不听话,总是逃跑,一天的早、中、晚,竟然要逃跑好几趟。
顿珠绘声绘色地和俾子们学舌:“你们说,这家伙他也不嫌累得慌的嗦,跑个啥子跑得呦,每次都被捉回去结结实实地打一顿!”
丹吉措心里发凉。那个总是逃跑却总是跑不成的俾子,十有八九就是他那个倒霉侍卫小林子。
顿珠是个长得很打眼的年轻摩梭男人,一双浓浓的眉毛压在宽边帽檐下。别的俾子gān活时候都晾着一头或长或短的黑发,就只有顿珠给自己戴着帽子,那顶薄呢帽是他身上最jīng致的玩意儿。他矫健的身形轻松跃过一头大公猪的脊背,嘴里轻轻哼着泸沽湖畔的qíng歌小调。
顿珠趁着护院庄丁没注意,从猪圈围墙里探出一枚脑袋来:“喂,喂,小丹吉措!”
丹吉措从糙料筐里抬起头:“顿珠?”
顿珠咧开一嘴白白的很好看的牙齿:“丹吉措,我认得你嘞!你不就是那个,那个……不知道从哪一片天上掉进我们浴池子的秃毛小雁嗦!”
丹吉措仔细端详顿珠,果然眉目有些眼熟。这家伙分明就是那天在浴池子里隔着垛墙拍他肩膀的男人嘛!他立时就脸红了,这回可好,他最丢脸的经历怕是很快就要在这座院坝里传得人尽皆知。
顿珠却丝毫不以为意,笑呵呵地与他攀谈:“小丹吉措,你会剁猪糙不?要我帮你不?”
丹吉措用嘴角挤出笑容,连忙说:“哦,不,不用的……我自己来。”
顿珠忍不住偏着头多看了他几眼。丹吉措唇角边那一丝很是腼腆的笑,像个姑娘家似的容易脸红的面皮,让摩梭男人觉得很新鲜,很有趣。
坐在猪圈旁,丹吉措抱着一捆糙料摆到铡刀口,两手扒住铡刀用力往下压去。
铡刀和铡墩的结合处已经萌生出锈迹,发出吱吱呀呀的扭捏声响。刀刃才一碰到,糙料就从刃口滑脱,散落一地。他于是重新把糙料拾起码好,可是用一只手掰不动艰涩生锈的铡把子,用两只手掰,又腾不出第三只手来摆糙料。
他忙得满头大汗,却仍然不知道如何用两只手配合着搞定这座铡刀。心里沮丧得要命,觉得自己很没用,却又拉不下这张薄皮嫩脸去问顿珠或是管事的:这口铡刀究竟应当怎么用?
癞痢头和大金牙晃手晃脚地踅过猪圈门口,瞧见了丹吉措。
大金牙咧开嘴“嘿嘿”地乐,嘴里闪出一粒金光。癞痢头的脸蛋子抽抽地颤动,颤得一脑袋的癞头也跟着在他面皮上爬动。这俩人都是院子里的家丁,有人身自由的责卡,在大总管麾下混口饭吃。
大金牙邪邪地笑:“啧啧,瞧那一双莲花白的小手,那蔓菁杆小细腰,还剁猪糙呢,可别让铡刀把你的小腰给剁喽!”
“会剁糙不,啊?”癞痢头嘿嘿嘿的挑逗口吻:“会伺候人不,小俊人儿?给爷瞧瞧……”
他的黑黢黢沾了泥土的手指头伸过来,想要捉住丹吉措的下巴把玩。丹吉措一声不响地偏过头去,躲开了那几根脏兮兮的手指。
大金牙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指挥着丹吉措摆弄铡刀的手:“咦,咦,左手搁错了地方,往里些……再往里些……”
癞痢头也紧锣慢鼓地起哄:“呦,呦,右手下刀啊,下刀啊……”
猪圈里的顿珠又一次探出脑袋,浓黑的眉毛拧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丹吉措是新来的,你们,你们不要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