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怎的讲话这般粗俗呢?”
“你这伢子是不是在哪一条山沟子里头待得久了,已经不知道这世道早就变天了,啊?什么天定元年是哪一年?!这会子民国都已经稀糊完蛋了,小鬼子投降了,国民党也给打跑掉了。时下里是共产党当家,搞了个啥子人民政府的,前些日子那帮人风风火火地还跑到咱永宁坝子来抚恤招安,这些事难不成伢子你都不晓得?!你过得是哪一家的混沌日子?”
男人连珠pào仗似的一番话,炸得丹吉措喘不上气来。他怔怔地说:“你讲的这些,我确是没有听说……那,那,现下大理国的都城羊苴咩城那里,是哪一家王庭做主?”
“你那个什么咩咩羊城,是哪旮瘩啊老子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会子全省都归昆明的人民政府制辖。这年月,谁家手里有枪杆子谁家说了算,都划归成省政府的地盘了么!”
阿巴旺吉心想,附近的纳西族、普米族、阿昌族、德龙族等等各个部族的土司堡子人心惶惶,可不就是闹不准昆明那边儿在搞得什么土地改革,没准哪一天土改就要改到这泸沽湖畔。
“昆明……昆明……那,那,现下究竟是何年号?”
“年号,呵呵呵呵,要照着你那个古旧的说法,应当算作是,人民政府第二年!今年已经是一九五零年喽!”
丹吉措急得眼泪都快要滴下来:“一九五零年又是什么年呢……那,中原的大宋王朝现下可还在的?”
“大宋,哎呦唉,老子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家,不过估摸着也都是几百上千年前老掉牙的劳什子了!”
丹吉措越听越迷瞪,越听愈加伤心难过。
泸沽湖畔淳朴憨直的民风,家家户户颇具乡野山色的木楞民居,粗陋古朴的农具、炊具、水具、船具……这一切的一切,使得迷迷糊糊的丹吉措完全都没有觉察,他其实早就不是活在他所熟悉的那一世。
心中百般惦念的那一片家乡热土,仿佛就像天边最后一缕轻飘飘的白云,随风消逝,一去不再回头。而自己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堕入蛮荒异地,就连家在何处都找不回去!
这永宁坝子简直就是古书上写的世外桃花源,不过才住了几十日,再回首时,世上已经过了近千年的岁月。
自己不过是改了个摩梭人的名字。
人还是那个人,世事万般已时过境迁。
丹吉措两眼直呆呆地望着碧蓝的湖水,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如此……大理段氏,总归是复国没有希望了……”
阿巴旺吉皱起黑眉,盯住他说道:“你要复得什么国?别告诉老子你真是啥国民党的细作、特务!你要真是个细作……”
男人脑子里飞快地转悠,你这白生生的俊俏人儿要真是个特务,老子可拿你咋办好呢?扭送人民政府的政治犯监狱,那就可惜了,还是找个啥地方把你藏起来……嘿嘿!
狭长的猪槽船在湖光山影间漂移。
湖面上dàng起一阵小风,掠过丹吉措单薄的身子。风仿佛一打就透,将他的身子chuī起,飘飘然没有一丝力道。
阿巴旺吉一把搂住了人,把丹吉措稳稳地揽在怀中,怕他在恍惚之间堕下船去。怀中的人冰冷而苍白,像是秋日里瑟瑟发抖的一片落叶,孤零零地从枝头垂落,沦入到苇沼泥塘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可年的小天鹅哇~~~
小小地解释一下,一九五零年云南全境才刚解放,很多少数民族仍然保留着土司制度。
永宁坝子的最高土官是世袭的土司,位列其下的就是总管和肯布。土司呢,估摸着相当于这个世外桃源小山寨的国家元首,总管呢就相当于总理或者首相,肯布就是教皇。这样说是不是更明晰捏,哈哈~
第十一章马匪下战书
远处茂密的川滇云杉林,枝桠间飞鸟脆鸣。
天边最后一席艳红的霞光,被浓云般的林梢一寸一寸蚕食,吞没,消弭殆尽。晚霞缓步收山之际,给青翠的山巅镀上一层暖金色的边缘。
“啾啾啾……”
“啾啾啾啾啾……”
湖面上的晚风渡来一阵渔哨声,忽长忽短,忽快忽慢,像是树林间的莺啼燕语,又像是姑娘在耳畔诉说秘事qíng话。这是坝子里的人在湖塘上惯用的消息哨,招呼湖面上的人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