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子声把丹吉措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他的脸庞火辣辣得发烫,身子热烘烘得像是被搁在火炉子里炙烤。他迥然地抬头,发现自己就躺在大总管怀中。这火烧火燎般的热度就是男人脖颈胸膛里度过来的热力。
男人一双深邃的眼一眨都不眨地盯紧他,猛禽的眼神,一层一层地剥离掉躯壳,想要探进去看个究竟。
巨大的山影遮住了满湖殷红色的水波,天边的红霞倒映上丹吉措的脸庞。眼前俩人的qíng形因为天色的晦暗不明而更加显得暧昧无比。
丹吉措飞快地挣脱了男人的怀抱,别过脸去,极力压抑心口的狂跳。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一回被这男人裹到怀中,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像是被对方的视线和触感紧紧吸附,逃脱不开。
阿巴旺吉的唇边隐隐露出与天色一样不明朗的笑,没有再出言调戏丹吉措脸上那两块红扑扑的胭脂膏子。
大总管就喜欢看丹吉措脸红的样子。
这年纪轻轻的男伢,虽说看起来身子细软羸弱,骨子里却又带着qiáng烈的固执和骄傲,从不轻易妥协,甚至不惧怕永宁大总管的威风。丹吉措从来就没有像别的责卡和俾子那样,每一回见到大总管就乖乖地退到路边的地沟里,把平整的大路让出来;他也从不低声下气地称呼男人为“阿匹”。
这男伢总是悄无动响,不爱言语讲话,像是水塘边一只遗世独立的丹顶鹤,跷脚静静地立在那里。你若是不敲打他,他也绝不会搭理你。
男人缓缓地划动木桨,向岸边靠过去。
护卫来旺带着几个人围起在湖边,急慌慌地等候。
“阿匹,阿匹,出事了,出大事了!”
“叫唤个啥?啥事?”
来旺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凑近阿巴旺吉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胡三pào带着大队人马来了,已经过了葫芦桥,就堵在坝子口了……”
男人从牙fèng子里豁出一句不屑:“哼,老子以为啥叫大事。落了水的huáng鼠láng还敢蹿出来咬人!”
大总管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叮嘱:“丹吉措,累了就回去歇一歇……莫要到处乱跑,我回头还有话要问你!”
麦huáng的暮色被缓缓地收割进天的尽头。
丹吉措失魂落魄地从永宁坝子里一道土石小路上飘过,单薄伶仃的身子像新栽的一棵小云杉的影子。
他踱过灰砖石铺成的皮匠街,绕过那一株枝叶茂密的棠梨树。店铺都已打烊,摆皮货摊的手工匠人赶起骡马,回转村庄。
没有家了。
回不去家了。
眼前的摩梭村寨,一街一树,一片片错落有致的木楞村屋,本已相当熟悉,如今忽然变得如此陌生,让他不知何去何从。
迈过街拐角的一道yīn影,暗处突然伸出一只手。手指像是一道道铁箍子,狠狠地箍住丹吉措的胳膊,将他一把扽进了灯影昏暗的小径。
丹吉措惊讶地扭过头,映入眼眸的是土司堡里照过面的大巫肯布的面孔。
他未及张口,就被对方捂住了嘴巴,勒住脖颈,拖了十几米,按在墙角。
肯布的两眼泛出幽幽的紫色光芒,用手指蹭了蹭丹吉措的下巴:“呵呵呵呵,白嫩嫩的一只红嘴小画眉,本巫应当如何招呼你,才对得起你这一身细皮白ròu?”
丹吉措惊恐地望着对方,挣不脱被卡住的脖颈。
“呵呵,呵呵呵,你的身子,不用来养蛊真是太糟践了,糟践了我种出的肥肥白白的蛊虫……小画眉,你要不要尝一尝……”
大巫的手指嵌进丹吉措颈子间的软骨,疼得他张开嘴来拼命吸气。另一只枯枝朽木般的手掌,飞快地一转,“啪”,将什么东西拍进了他的嘴巴。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唷呵呵,别怕,本巫可舍不得伤你的xing命,呵呵呵呵……你吞下的是‘噬魂蛊’。蛊虫会啃食你的三魂七魄,让你乖乖地听从你的主人吩咐……”
永宁坝子的大寨门口,火把jiāo映,两支人马虎视眈眈。火枪和刀刃上闪烁出刺目的铜色。
德钦马匪的队伍里,正中马匹之上坐着一扇宽厚如门板的彪悍身躯,光头锃亮;一双红通通的眼,目眦流淌出一腔愤恨,高声吼道:“阿巴旺吉,你出来!你敢不敢出来见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