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_作者:我勒个深深去(130)

  这一掀却给他吓了一跳。车里的人确实正是王晟,但正一手抠着短塌边缘,一手抵在腹上,两眼紧闭着,就连外面将灭未灭的夕阳忽然打在他脸上都没让他睁开眼,只低声缓缓问道:“快到了吗?”

  刘符浑身的汗毛都要炸开,若不是身量不允许,他真恨不得从窗户钻进去。他撑着马背,直接跳到了王晟车上,马车晃了晃,引得王晟的手又按得深了一分。刘符大步进去,扑在塌边,叫道:“景桓!”

  王晟的眼皮颤了颤,随即便睁开,无神地看了他一阵,然后才渐渐清明起来。刘符半跪在塌边,贴上王晟深陷进胃腹中的手,另一只手扶住他肩膀,急道:“你怎么了?”

  王晟摇摇头,一时再说不出话来。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他深深折着腰,身体弯成了一张快要拉断的满弓。刘符见他的手死死按进腹部,恨不得要插进皮肉中去,心中大骇,忙用力掰起他这只手,不叫他自伤。却不料他这一动,反叫王晟将身子绷得更紧,甚至竟然在他面前闷哼出声。见王晟如此,刘符哪还敢动他,忙收回了手,却不知道该往哪搁,最后只有站起身,将手伸到王晟背后,替他一下下地捋着后背。

  最初的惊慌过后,刘符心念一转,便大概猜出了由头。最近朝中并无什么大事,能让王晟未奉诏便擅自归京的,就只有卢氏一案了。但此案才过去五六天,王晟就已出现在长安城外,也实在太迅速了些,说是从天而降都不为过!

  消息从长安传到洛阳,哪怕是八百里加急,又抄近道,也要一天时间。王晟乘车过来,怎么说也要三到四天。看来那日他这边方一下朝,那边消息便已经向洛阳飞去。他以前总觉得王晟孤悬朝中、从无朋党,现在看来——

  “王上……”

  王晟抬手捉住刘符的手腕,腕上又凉又湿的触感激得刘符浑身一抖,他回过神来,压下思绪,忙问:“景桓,你怎么了?好些了吗?”

  王晟肩膀微向前耸,似乎是要坐起来,刘符见状便托着他两腋,将他向上扶了扶,让他半靠在车壁上。只是换个姿势,便引得他喘息不止,刘符知他痛极,也不出声打扰,只将手覆在他手背上,待他呼吸稍稳才又道:“景桓,你说句话,别吓唬我。”

  王晟翻过手回握住他,闻言勉力道:“臣方才……痉挛了一阵,现在已无碍了,王上……王上莫要……”

  刘符见他说得断断续续,实在艰难,忙反悔了道:“我不担心,不担心,你先别说话了。”

  王晟果然咬牙不语,刘符听着他时轻时重的喘气声,感觉心都揪了起来。过了一阵,他发觉王晟竟将自己的手都握疼了,明白过来,叹了一口气,愣愣道:“景桓,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王晟深深看着他,张开两片干裂到起皮的唇,用力道:“王上……大谬!”

  刘符脸色一沉,猛地拨开王晟的手站了起来,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王晟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眼中闪过惊讶之色,他那只被刘符用了大力气挣开的手空落落地垂在短塌边,手指屈了屈,过了一阵,也一并压在腹上。

  刘符紧紧地绷着面皮,绷出罕见的冷硬轮廓。前日在朝堂上和一干大臣争了一个时辰有余,今日王晟又拼着发病也要从洛阳连夜快马赶回,就是为了和他说,他做错了。

  他做错了吗?是,不论是蒯茂还是褚家父子,他们的劝谏都挑不出一点毛病,臣子都是好臣子,错的只有他刘符一个人。他不该扩大事端、株连无辜,他没有爱民之心、不以百姓之心为心,他滥用武力、他一意孤行。

  “景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刘符难以克制地这样想着,说话的声音都微微发抖。他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刀子般锋利的冷笑,“我是桀、纣之主,卿为管、晏之臣。我若不为此,何以令百姓闻我之过,而知卿等之贤?”

  王晟面色一变,整张脸像是一张刚铺开的白纸,不着一丝杂彩,就连嘴唇上都找不到一丁点的血色。过了一阵,他眼中渐渐泛起怒意,紧盯着刘符的眼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沉默地将两手死死掐在腰间,手背上的五根细长的骨头高高绽了起来。

  刘符说完这句,喉结滑了滑,表情慢慢松动了下来,他收起了面上的刀子,反而露出受伤的神色,仿佛刚才刺伤的是他自己——愤怒的情绪发泄了出来,他心里便只剩下一阵阵难过。他轻声道:“自我起兵以来,至此已经快……快七年了。这些年里,我和你们虽然说不上是同生共死,但我以为我们也是肝胆相照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你们都来劝谏我、指责我,是因为被轻侮的不是你们!你们只会从《尚书》、《孟子》里摘出你们自己理想中的一个雍王的框,然后要求我处处比量着这个框,把自己严丝合缝地装进去。你们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把我当作一个会生气的人来看,和我说一句:说此话者,当真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