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全都不懂……你们不可能懂。”他一旦开了口,后面的话就怎么也止不住了,“我十七岁那年,天下土崩、突厥南下,他们抢掠离开后,那些和我们混居数代的汉人把仇恨都转到了我们这些异族人身上,我的许多族人,没有死在突厥的马刀下,而是死于汉人之手!我十七便束发起兵、提头而战,不是因为我他娘的想要称王称霸,而是我不想再任人宰割,我想让人瞧得起我们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做了王,住进了长安宫中,有了一班文武大臣和二十万的军队——可他们依然瞧不起我。哪怕是十年之后,我一统北方,有精甲百万,他们也照样以我为蛮夷。我也知道,魏王和赵燕齐梁的王瞧不起我、关东的百姓瞧不起我,可我没想到,就连我的长安城中,也到处都是鄙夷的眼睛。这些大族就凭着他们祖先的威风,自恃着所谓的正统,拒不出仕,也绝不与我刘氏通婚。我一想到,每一天我吃饭时、睡觉时、上朝时、练兵时、批阅奏折时、甚至还有外出征讨时,他们都在高门大院里、在大街小巷中,脸上带着那种我从小就见惯了的矜持和鄙夷,互相议论着——”
“王上!”
王晟猛地出声打断,刘符浑身一抖,回过神来,忙仰起头去,学着赵多的蠢相,拼命眨着眼睛。王晟心头微颤,也顾不得仍在绞痛不已的胃腹,一狠心,右手在下腹处重重掐了下去。他每一发病,总是绕脐切痛,此处既为病症所在,这样一掐当真痛入肺腑。他眼前黑了一瞬,冷汗猛溻出来,但却终于借着这股劲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
“王上,王上,没有这回事的。”王晟第一次主动握住刘符的手,用他现在最大的力气,将刘符的四指紧紧攥在自己手掌中。刘符被他拉得垮下一边肩膀,低下头,神情迷惑地望着他,眼角泛着微微的淡红色。王晟见了刘符的这副神色,顿了一顿,然后弯起漆黑的眼睛和苍白的唇,神情近乎温柔地看着他,轻轻道:“王上无忧,万事有臣。”
------
刘符:呜哇啊啊啊!!!【一把抱住丞相,埋在怀里放声大哭】
王晟:温柔抚摸
等等!王上,你拿错剧本了!这个是女主的剧本!快放开丞相!在直播呢!!啊啊啊快切广告!
---
以上全部出自某王姓丞相的想象,真实情况请以下章更新为准。
---
不要问我感情戏在哪!听听这情话!啧啧啧啧啧!多深情啊!这还是你们认识的王丞相吗!
【逃】
第49章
举凡登临至尊之人,必先笃于自信,不自信则生疑,生疑则擅杀。既操权柄,而又内不自安,疑己而及人,至有檀江州、岳武穆之祸,是为国之大患。
王晟从前只知道刘符对自己的出身颇为忌讳,除了他自己之外,别人等闲不可提起,但却从不知他心中作如是想。王晟方才打断刘符,不是不想再听他的这番自贬之言,而是深知刘符一旦陷入其中,便是国之不幸。今日之事,尚可弥补;来日之祸,或未易量。
他握着刘符的手,刘符的手却无力地垂着,并不回应,王晟便松开他,扶着短塌慢慢向后仰去,似乎想重新靠在车壁上,刘符见他实在艰难,果然弯腰扶住他肩头,让他借些力气。王晟便乘机劝道:“王上,先坐下吧。”他见塌边留的位置太窄,便想向里面挪去,但咬着牙一连挪了几次,在刘符看来都只是在原地折腾一般。刘符看得心头一酸,下意识动了动手指,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一些坚硬的触感,那是刚才王晟凸起的肩胛骨硌在手心上的感觉。他的表情终于垮了下来,他在王晟身旁坐下,视线却只落在王晟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上,并不去看他的眼睛,只抿着嘴,沉默不语。
王晟于是又道:“王上可知,前赵高祖刘渊?”
刘符看他一眼,并不吭声,只点了点头。
“刘渊与王上同出一族,每闻诸将屠杀百姓,辄深戒谕之,其虽祸起兵乱,却有爱民之心。况渊不以其族类而深自贬抑,而更有言曰:夫帝王岂有常哉?大禹出于西戎,文王生于东夷,顾惟德所授耳。此雄豪之语,读之铿然有声,王上当知,大丈夫岂有族哉!”
刘符动了动,眼睛转向他,似在思索什么,随即又冷笑道:“流毒天下,不是此后的汉人给刘渊的评价吗?”
终于说到关键之处,王晟目光一凝,微微前倾道:“此即为其子聪矜夸淫纵,残暴无亲故也。若其能守正道、爱其民,岂能有此速亡之祸?赵之覆亡,实不在其族类,王上若效此,雍祚复安得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