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符放下信,低头看了他一阵,耿禹也回视着他,将冒犯不冒犯什么的都扔在了脑后。他盯着刘符的眼睛,一时间难以移开视线——那时他与右将军共饮了一碗水后,他也是用这样的神情看向自己。
耿禹的眼睛又一次湿了。
刘符忽然将信纸轻飘飘地扔在了他身上,耿禹忙捡起来读,但他将信纸一连翻了好几次面,却无论怎么看都是两张白纸,他将信纸攥在手里,仰面看着刘符,“王上,这……”
“右将军的意思,都在这信里了。”
见耿禹仍困惑不解,刘符抬手抚了抚额头,手掌从眼睛上轻轻划过去,“襄阳城破已在旦夕,哪有什么军报要写,右将军让你送信,只是不想让你和他一起,给襄阳城陪葬罢了。他之前给我写过信,讲了你破敌之事,说你是个将种,他这是想在最后给我大雍留下颗好种子……”
耿禹愣愣地仰着头,半晌后将两张白纸放在地上,深深伏下身,将头叩在上面,无声地大哭起来。
刘符也想和他一块大哭,可他到底还是要自持身份,只有趁着耿禹伏在地上的时候,两手捏成拳头,强忍住情绪。他稳住声音,“你多次护卫襄阳有功,如今襄阳虽破,罪不在你,有功仍是要赏。我就升你为折冲将军,位列五品,也算不枉右将军殷殷相托之意。望你日后终成大将之材,长成棵参天之木,也算不负我与右将军之望。”
“王上请恕末将不能受此封赏。”耿禹抬起头,那一张脸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满城皆死,末将一人独受升赏,末将誓不为此!”
“不受升赏?好!”刘符颔首,“那你要什么?”
耿禹重又叩首,“王上若要收复襄阳之时,请以臣为先锋!”
刘符一笑,“就算你自己不说,我也会让你打这个头阵。”
“再请王上佩剑一用。”
刘符愣了一下,虽不解其意,仍解下腰间佩剑递给他。耿禹接过,抽出长剑,挽起左臂袖口,刺臂出血,“末将起誓,定要诛尽南贼,收复襄阳,以报王上、右将军知遇之恩!”
刘符扶起他,“男儿之血,岂能空流?望来日战场之上,将军莫要忘了今日之言。”
耿禹托起星文殷红的宝剑还给他,“耿禹不死,必血此恨!”
“大人,别等了,上车吧。”李九陪着王晟在车外等了半个时辰,实在看不过去了,只得上前劝道。他们马上要启程赶往太原,车架到了长安城郊外,王晟却忽然下车,说要等一等。李九当然知道他等的是谁,可他不禁心里打鼓:王上真的会来么?
王晟扬起手,向远处一指,“好像有人来了。”
李九精神一振,忙循着王晟指的方向看去,兴奋的神情却忽地一收。王晟的眼睛看不清远处,他的眼神却好得很,李九犹豫了下,还是和王晟道:“大人,是左将军来了。”
王晟点点头,神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李九跟了他几年,对他的心思早就摸清了些,如果刚才自己说来人是王上,他现在少说也是快步往前迎了——哎,李九叹了口气,他有好些天没在王晟脸上见到过一个笑模样了。
刘景下了马,对王晟先执了一礼,才上前道:“先生要去太原赴任,不知一应所需,都准备妥当了么?王兄让刘景来送送先生,若是有何缺漏、不便,刘景为先生置办。”
“有劳王上、左将军费心,下官已全部收拾妥当。”王晟声音中还透出几分虚弱,不知道是不是病还没有好。
刘景听王晟自称“下官”,忍不住从头到脚一个激灵,忙后退一步,额头一下子渗出汗来,“先生折煞刘景了!先生对刘景多有教诲,刘景一向师事先生,岂敢当此!”
刘景不知道自己的这段话引得王晟想到了什么,他闻言竟然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现出些淡淡的温柔神色。王晟对着刘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刘景会意,随着他在马车前缓缓地走着,王晟踱了几步,开口问道:“王上身体还好么?”
“王兄在太原时是一时气急昏了过去,但是身体没什么事,他壮得像头牛一样,先生不必担心。”刘景答道,突然反应过来王晟问的是什么,又忙接着道:“啊,我叔父那事,这几天夜里王兄天天摆弄着他那根萧,一边吹一边流眼泪,还非要拉着我听,不听都不行。我生得晚,没几岁就打仗了,没他和叔父的感情深,但听他这么一吹,也——嗨……”刘景摸摸头,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说什么话,宽慰他道:“先生放心,王兄就是这样,过一阵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