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泽以剑指着白虎,无数的真气涌进他的体肤,年少与现在、东岛时光和历险年华、无数的记忆充斥着他的脑海,翻覆着他的心潮。
白虎手上已经凝聚起真气,逼向钟子津,仿佛害怕他结魄而迫使他转移注意力的模样。
温行泽却是清楚他的打算——这个人其实并不打算阻碍!
温行泽明白,他所谓不阻碍的原因是他压根儿看不起自己,突破本来就是如同悬在钢丝上的事情,对方期待着在他突破到一半扰乱心神——让他一生尽毁比打败他更为叫人愉悦。
他心中一切都清楚,却依旧执拗地如此选择,就如同他知道独自来寻钟子津并不如去要人来寻好、甚至不如交给穆星河来做好——他有把握,亦有计划,他以信号弹诱使对方注意自己,转移目标,同时也带着万般的风险,这一系列行动,远不如和大家一起行动。
他的确很不像剑修,但他在瀛洲剑派长大,他的身上还是学到了一些剑修的东西的——剑修的冒进、剑修的铤而走险、剑修的不顾一切。
必要时候,他宁愿孤掷一注,只信自己。
真气翻涌而上,伴随着他的记忆,他的种种心绪。
然而在真气将入未入之时,脑海里却响起了一道声音——那像是白虎的声音,冷淡的、看戏一般的,又像是钟子津的声音,困惑的,带着真诚的茫然的。掺杂着游少北的声音、沧剑阁阁主的声音。
“既没有天赋,又谈不上喜爱,当了剑修也永远待在结魄期,如何跟他们同行?”
温行泽原本全身气血翻涌,灵气和真气交汇,在他体内纵横,而今却忽地浑身冰凉。
一切都是僵硬的,如同冻结了下来。
温行泽愿意承认自己毫无天赋,愿意承认自己曾经嫉恨过钟子津,却一直不自觉地回避一件事情。
他不爱剑。
——他不敢承认、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剑、剑术、剑道没有丝毫的热爱。
他见到的每一个剑修对剑都有近似痴迷的热爱,即便是背叛了瀛洲剑派的夏师兄,想要的也不过是领悟更高一步的剑术,他们与剑同生,与剑为一体,心里眼里,不过一剑。一生所求,不过一剑。
但温行泽不是,他非但没有半分狂热,也没有办法下定与剑相伴一生的决心,他做不到。
没有那种热爱,如此漫长又孤寂的求索之路,又该如何去走?
瀛洲剑派的人都很好,他们热情又纯粹,永远向着剑道而行,他们的剑寄托着他们的热血、期待、快乐乃至痛楚,寄托着他们的生命。可对温行泽来说,他的剑道不过是始于他的不服输,而今多年过去,亦不过是习惯和责任。
这样的他,又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想要陪在他们身边?
他不爱剑,也不爱术法。他的一切,或许不过是明白应做到而他要去做而已。是责任,是自觉,但没有爱。
如果他明白了过来,又要如何面对寄予过自己期望的长辈,崇拜过自己的后辈,一路与自己同行的伙伴?
温行泽害怕的不是没有天赋,不是没有未来。
而是害怕自己没有资格站在他喜爱着人们的身边。
他一路行来都如此勉强,战战兢兢,一切尽力,却依旧是害怕玷污他们的剑道。
瀛洲派的沧海和明月,瀛洲派从早到晚未曾停息的剑器之声,瀛洲派那长长的试剑之路,瀛洲派剑还握不稳却以做剑修为傲的师弟们,瀛洲派只会说剑客故事的师兄们,瀛洲派整天说着玄奥无比的话、看到好剑的时候却两眼放光的前辈宗师们,瀛洲派那些大大小小的每夜抱着剑睡觉的剑痴,他在里边分明格格不入,却一直不愿意离开。
甚至说什么负责任都是假的,天下之大,哪有什么非他温行泽不可的事情?
是温行泽自己不想要离开那些人,他心底或许是知道自己不属于他们,有异心,是异类,因此补偿一样想做得更多。
他是多么贪婪,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想要,即使付出一万分努力,又有何用?
为什么还要这样勉强下去?为什么要装作有人需要他?
那些歉疚、那些难堪、那些不甘心、那些绝望、那些屈辱仿佛海潮,一层一层翻涌上来,要淹没他。
繁杂的情绪如同黑色的藤蔓一样绞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然后温行泽听到了钟子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