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回去吧……不需要为了我而在抉择不下的时候决定自己的人生,”钟子津的声音没有昔日的明朗,带着许许多多的疲惫,一万分的虚弱,但依然是坚定的、认真的,“我还有希望。你也有。穆星河应该还很好——你去找他!”
海潮回落下来,只余下些微的声响,然后一切渐渐止息。
他身上那些翻涌着的真气也回到了自己经脉之中。
对于钟子津来说,他的话是宽慰,是牺牲。然而对温行泽当时的心境来说,那又何尝不是驱赶?钟子津宁愿死都不会需要他,又或是认为如今穆星河比同他一起长大的自己更为可靠?
温行泽深深地看了钟子津一眼,然后转过身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闭上眼睛。
他第一次感觉真气是如此冰凉,在他心头血脉涌动。
钟子津拄着剑艰难站了起来,他的喘息声在这寒夜里意外地清晰,仿佛穿越冰冷的空气、冰凉的肌肤,而要透到心底。他拿着剑的手已经有些颤抖,然而依然固执地抬起来,他行动是如此艰难,他的气息是如此衰微,但他仍然坚持不想倒下,即便如同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依然想要掩护他师兄离开。
温行泽已走了出去。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一步一步走入茫茫夜色之中,身影也如同夜色茫茫。
白虎仍看着温行泽。温行泽的境界仍未崩塌,一个人突破因为心境的印象而失败,理应境界崩塌、真气紊乱,这个人却没有,那或许只有一个可能,他早已心魔深种。
恰好挑动心魔是问道谷中人最擅长之事,温行泽即使破除心障,内心也被他种下了恶意的种子,否则如何会如此轻易受影响?
因此白虎微笑道:“你当然可以离开,你的师弟被我所杀,你又能回去哪里?”
白虎说到“杀”字的时候,温行泽猛然回过头来,那一瞬间即使夜里,也能看见他的瞳孔是如何紧缩着。
然后白虎看见了两道剑光,海潮与明月都寄托于那剑光之中,带着万钧的气势与绝不回头的决心,一前一后,一同向他而来。
他下意识地抵挡,那一道剑光被他击破,然而却同时变成了无数蓝色的剑刃,纷纷落下!
——那完全是结魄期的力量!
白虎脑中仿佛有根弦断裂了——他明白了许多事情,那个小子早已经结魄期,只不过一直用什么方法隐藏着,拖延时间,叫他放松戒备!
原本到了此刻,他还有机会抵抗,然而就在他惊愕之中,已然有一把利刃自他后背穿透了他的胸膛。
那也是瀛洲派的剑。
他双目大睁,如何也想不到会如此。
钟子津已经彻底失去力量,踉跄了几步,倒在地上,他的剑还陷在白虎身上,然而他没有再试图抓住自己的剑,而是怔怔地问温行泽:“……那是真的吗?”
那一剑过后,温行泽失去了所有境界的伪装,真气迅速衰弱,在不断震荡着,他慢慢的依靠在一棵树上,跌坐了下来,然后艰难又缓慢地把钟子津拉到他的身边。
他拍了拍钟子津的脑袋:“都是真的。”
钟子津已经支撑不住,没有了意识。
温行泽看着天空,叹息道:“…但其他的,你从前觉得过的,也是真的。”钟子津或许听不到了,或许听了也不会懂。
温行泽还有余力,即便是他因为真气的反噬、心潮的翻涌而仿佛陷于刀山火海之中,却也勉力支撑着意志,守着钟子津,看着天空。
都是真的。讨厌钟子津,因为钟子津而感到屈辱、不甘、悲凉都是真的,但此刻啊,他想要保护钟子津,想要担负起瀛洲派的未来,无论多勉强也想一起走下去的心情也是真的。
温行泽到底不是一个好剑修,好剑修应该直来直往,一剑决断。然而温行泽想的本来就很多,他的手段比起道修来并不逊色,面对实力高于自己的敌人,总得用些曲折的心思,才有取胜的可能。那一道信号符,不仅仅是给钟子津和青龙看的,也是给穆星河他们和其它的人看了——叫他们来这里,来救他们,或者是来杀他们,一切都能够很快。
他其实早已能进入结魄期,只是心里一直抉择不下,来的时候他清楚,钟子津怕是凶多吉少,若是遇敌,他断然无法找机会突破。他知道穆星河有一门遮掩真气的秘法,他向他学过,也很快学会并且使用上。
他明白自己即便是结魄期,对白虎也没有胜算,以弱胜强多半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若是没有,他就自己创造,他在路上便已经成功结魄,却顺水推舟一般装作被迫结魄,又装作心灰意冷离去,只为让白虎面临如此情势稍作思考,而露出一丝空隙,让他使用出那一招瀛洲派的绝剑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