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苏鹤削得那皮儿,至多五张薄宣叠起来那么厚,再薄的可就是皮没削干净了。
苏鹤手中的小刀微微顿了顿,却不曾失误将那梨皮削断,“若是你觉得浪费,这梨皮,道可以来煮个甜梨汤。”顿了顿,又道:“之前你吃的酸梨,也是炖成梨汤更好,下次,你可以试试。”
阔儿当然等不到下次。
月明星稀,有清淡的云彩顺着风向飘动,那云彩很薄,薄得遮不住天上不算太亮的星星。苏鹤舒展手脚在院中矮木凳上坐着,身边摆了个小炉,炉里燃着炭火,火上煨着一个瓦罐。罐子里头是那三个梨子的梨皮,带一个酸梨,加了几粒冰糖,一罐水。待慢火熬得汤汁甜香浓稠,便能出锅了,怕那罐中水熬得空了,苏鹤时不时还打开罐子瞧瞧得不得添水。
阔儿在廊下坐着,正看着苏鹤加炭添火,看汤的火候,也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忽得就笑出了声儿。
苏鹤听着了那一声笑,便转头去看他,问:“你笑话我么?”
听得苏鹤这一句问,阔儿笑得越发厉害,肩膀都跟着乱颤。月亮洒在他月白的中衣上头,衬得整个人浑如透明,吹一口气儿就散了似的。彼时苏鹤还没察觉,待到日后,苏鹤才察觉,那一夜的月光与梨汤,还有月下的阔儿,他竟然记得如此清明。
一身玄色宽袍的男人,手握长弓功夫了得的男人,为他削梨煮汤,在深夜里架起了红炉,煨了一锅梨汤。阔儿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道:“我是觉着你竟然也有洗手作羹汤的这一天,实在是太有趣了。”
莫说阔儿,苏鹤自己,都觉得有趣得紧,“也确实很长时间没有做过了,晚间吃太甜不好,冰糖放得少了,你先将就着吃了吧,待到来日,我煮个多放些糖的与你吃。”苏鹤一面说,一面将瓦罐里头煮得半点儿汁水都没了的梨皮取出,竟留了雪白的梨肉,在汤里翻腾。
一瓦罐的汤,煮到最后,也只剩了一小碗。雪白的瓷碗,雪白的汤,还有雪白的梨。碗叫梨汤热得滚烫,苏鹤怕烫着阔儿,待汤放得半凉,才叫阔儿上手。
梨肉分明煮了很久,入口是滑的,咬着是脆的,汤煮得有些粘稠,入口是一片清甜,带着梨子清爽的香味儿,半点儿也不黏腻。苏鹤分明说了没有放什么糖的,可是,还是很甜。甜得阔儿忍不住眯起眼睛来,一口气喝完了温凉的汤。
苏鹤见阔儿喝完了汤,自觉收起了碗筷和炉火。阔儿坐在廊下,歪着头问他:“你一会儿,要去哪里歇?”
幸好苏鹤回头看了阔儿一眼,借着月光,他隐约看清了阔儿面上,那几分勾人的笑意,登时心猿意马,“在此处。”
等苏鹤收拾妥帖,阔儿也已经收拾妥帖。
灯火幽微得恰到好处,阔儿披衣垂发坐在帐内,影子随着烛火在帐中飘摇。
苏鹤忍不住屏住呼吸,放缓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好像坐在那儿的阔儿,是个一不小心,便会被惊跑了的精灵。苏鹤如愿掀开纱帐,阔儿没有被惊跑,但他又不敢,不忍继续动作,只在榻前站住,垂眼看着阔儿。
阔儿抬头时,苏鹤仍在看他,只是苏鹤背着烛光,他看不清苏鹤的表情,但他能想见苏鹤热烈的眸光,恨不得将他烧光。阔儿咬唇,偏头,轻声骂:“呆子,你看什么?”
苏鹤将阔儿从榻沿上捞起来,像捞起一个落水的人。他把阔儿搂在胸前,双臂托着他双腿,抬头看他。长长的发丝落在他脸上,彼此的脸都暴露在了烛火之下,羞红的,隐忍的,期待的,疯狂的,都无所遁藏。
阔儿居高临下,亲吻苏鹤的唇,轻声说:“苏鹤,你想要我吗?”
苏鹤是使弓的人,在寻得契机射出长箭之前,会一直隐忍蓄力。故而待他能够射出长箭之时,必是破竹之势。
翌日清早,苏鹤被外头的人声吵着,但尚未清醒时,下意识抚向身侧时,只摸到了一片温凉,他豁然惊醒起身,四下去寻。
寝被尤乱,似乎唯有如此,才能证明荒唐旖旎的一夜,不是黄粱一梦。
☆、第二十二章
阔儿不见了。
不论是辅宫内,皇宫内还是皇城内,都找不到了。
苏鹤花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猜了个大概。
他苏醒时便觉得有些不对,他昨夜睡得实在太沉了,阔儿起身都不曾惊动他;他也睡得太久了,他出得寝殿时已经巳时过半;辅宫内实在太乱,他才出了寝殿,就被宫内禁军押解。他与若干侍从一道,被关进了辅宫内的一座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