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紧抿着唇,闭上眼睛,一语不发,深深地感受到对方内心那股苦涩透出皮肤、透出胡渣、透出这低哑暗沉的颤音,蔓延到自己心里。
玄凌耀伸手回抱着他,颤抖的双手一下一下,抚顺对方披散在肩背的发。
半晌,他低低说了一句:“那天,御书房外面的桃花树折断了,我命人铲去,再也没种上……”
连同心尖尖上的一块,一道铲去了,永远不在。
那树桃花再也没开,而萧初楼,一走便不回来。
萧初楼喉结轻颤着,干枯的嘴唇也在颤,每一根眉须与睫毛都在轻颤,他使劲埋着头,确认这个男人的气味萦绕在鼻端。
玄凌耀的声音沙哑的变了调:“……我在梦里看见你,但是只一碰,你就没了……”
你便没了,再也抓不到。
上穷碧落兮,下黄泉,两处茫茫兮,皆不见。
“我追到城郊,一路喊你,没人答我……”
玄凌耀想要摘下手腕上的红豆项链,可是手一直抖,一直抖,摘了半天也没弄下来。
“……你只留给我这个……只有这个……”
十指掐在萧初楼赤裸的背上,几乎陷进肉里,有殷红的血色印出来。
玄凌耀牙关也在打颤,一字一字像是从喉咙深处破碎出来:“萧初楼——我真恨你呀……”
萧初楼浑身微震,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没有开口,只是更加抱紧了男人。
纱帐无声飘舞,月光下,两人脸色皆是青白。
耀帝陛下的双眼——那双幽深的彷如化了浓浓黑墨的双眼,此刻深深阖上了。
静默片刻,他有些意兴阑珊:“告诉我,究竟为什么——莫非你……”
帝王顿了顿,长叹一声:“……莫非你倦了么?”
这一声叹息,不知饱含了多少辛酸与无奈。千里迢迢,只为得到一个答案,兴许,得到答案,就能够解脱了,从这场纠缠中解脱。
略抬起头来,萧初楼怔怔望着他的侧脸,却是想起了在峨岚山寺庙里的那一夜。
淡极始知花更艳,情到浓时方转薄——薄了,淡了,累了……倦了。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萧初楼伸手摸着那张脸,那张过去英俊的、沉稳的、傲然的,如今疲惫的、苍白的、怅惘的脸容,指腹顺着依旧硬朗的轮廓滑动。
世间五味,酸甜苦辣咸。萧王爷以为,今儿个晚上,这短短的数个时辰间,在这小小的客栈里头,他全都一一尝了个遍。
良久,唇边苦笑终于淡出苦味来:“并非如此……你道方才我是骗你的么?”
萧初楼垂目看着玄凌耀手腕上那串暗红的红豆,淡淡道:“虽然我骗过你许多次,但是起码有三件事我是没骗你的。”
多么可笑啊,向人家解释的时候,不是说自己哪一件或者哪几件说了谎话,反而是,记得有三件是真话。
玄凌耀很想笑,但是寒夜冻结了喉咙,他笑不出来。
“我说过要助你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绝无虚言。”萧初楼思索着措辞,只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嘴里有些发干。
“我方才跟你说,我要回家也是真的……”
“还有……”萧初楼抬头,凝视着玄凌耀的双眸,“我说我爱你,也不曾骗你。”
玄凌耀一震,刚想说什么,一只手伸过来,掩住他的嘴。
“听我说,”萧初楼淡淡笑着,“你相信鬼神之说么?”
前后似乎无关紧要,怔了一下,玄凌耀才反应过来,挑眉道:“与鬼神何干,难不成你是鬼变的?”
萧王爷一时哑然。
须臾,自嘲般笑道:“这么说来……倒也不算错。”
“还记得在东玄皇宫里,我跟你说的,关于那个死于地震的朋友的故事么?”
耀帝陛下眉尖一动,疑惑之色更重,没有追问,只是静静耐心听着。
垂在床单上的手指微微扣拢,萧初楼深吸一口气,道:“那个人,就是我。”
那个人,就是我——
在冷寂漆黑的小房间内,这句话简直像平地里一道惊雷猛的在玄凌耀耳畔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