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相得_作者:寒夜飘零(179)


  沈澜清未置可否,却是抬手摸上自家儿子光秃秃的脑门揉了揉,含笑问了声:“松子?”
  “皇后赐的小名儿。”
  “出户望南山,松生石上,剑在其背……”低念了一句,松子去抓他手背,便住了口。
  拖着软乎乎地小爪子,刮了刮松子矮趴趴的鼻梁,沈澜清叹道,“我这次能化险为夷多亏了师父赐下那一对干将莫邪,若不然……”
  “夫君福缘深厚,定能长命百岁。”
  “无端有些感慨,倒是让夫人见笑了……”沈澜清失笑,捏着肉呼呼的小爪子端详着掌心纹路,不紧不慢地说道,“松这个字着实不错,与我儿有缘。此字刚好五行属木,合乎咱们沈家子弟起名的规矩,我儿便叫沈松吧。”
  “朝华之草,戒旦零落;松柏之茂,隆冬不衰……”沈耿氏笑着应道,“这名字确实不错,若能再添一子,便叫沈柏也正好。”
  沈澜清含笑未语,只神色从容地逗弄着咧嘴傻笑的稚子。
  自旁侧打眼看去,君子温润,淑女恬淡,稚子顽皮,端的是好一片全家福。
  砚香在门口候了有半柱香的时间,这才出声打破了这温馨:“大爷,老爷回府了,唤您去前院大书房见他。”
  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又捏了一把松子粉嫩嫩的脸蛋,就着砚香的手披好了貂皮斗篷,沈澜清看着沈耿氏,不疾不徐地道:“年余未见父亲,想来父亲有许多话要训诫,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到了时辰夫人便先安置,不必等我。”
  “这些妾身都省得,夫君不必挂心,夫君且安心去见父亲,莫让父亲等急了。”
  夫妇间,规矩礼数半点不缺,言辞也算亲昵,自这二人口中说出来却始终不温不火,着实没什么新婚夫妇该有的热乎劲儿。
  然,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倒是让沈澜清觉得刚刚好。
  
  父亲见他多是在内书房。
  鲜少那几次在外书房见他,无不是背着内宅的母亲与祖父训斥点拨他,而点拨的内容……
  俱与吾君相关。
  寒风乍起,沈澜清紧了紧衣领,垂着眼轻叩外书房的门:“父亲。”
  “进来。”明知道进去便少不了一番敲打,然,这不温不火的声音听入耳中,却还是只觉得亲昵与心安。
  将提灯的小厮打发去门房里取暖,进门接过沈小七手里的墨条,磨着墨,安静地看着父亲写完了一篇《朱子家训》,搁了笔,沈澜清这才撩起衣摆跪地请安。
  垂眼看着脚边形容消瘦的儿子,沈铄未叫起,却只是道:“小七,你且去看看二老爷安置了没,若未安置,便将鸭子送去厨房热热,给二老爷做夜宵。”
  能在家里主子身边伺候着的,自是少不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沈小七眯着眼,乐呵呵地应诺退了出去,十分识趣儿地顺手带上了书房的门。
  紫金香炉,袅袅香烟,父亲惯用的沉香味道盈满书房。
  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沈澜清笔直地跪在地上,垂眼看着父亲衣摆上简单清雅的暗纹,听着茶炉上水汽顶开壶盖的声音,静待着父亲发落。
  在外人面前,沈铄虽终日笑得温和,一副谦和平易的姿态,骨子里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脾气。
  不说其他,若此时跪在脚边的是沈锐,他那一脚恐怕早就含着怒踹了出去。
  然,此时脚边跪着的人换成了沈澜清,沈铄的脚便长在了地上,说什么也抬不起来。
  父子二人,一跪一站,俱垂着眼,儿子盯着父亲的衣摆,父亲盯着儿子的头顶,波澜不兴的神情如出一辙。
  “且说说此行出征的经过,自离京起,一事不可错漏。”无声地相较良久,终是沈铄先打破了沉默。
  父亲总算发了问,沈澜清暗自松了口气,斟酌着词句,将早已打好的腹稿缓缓道来,半字不曾隐瞒,将离京之后的种种俱交代得清清楚楚。
  就连君臣断袖那些事也未曾隐瞒,不是不想,是不敢。
  父亲的脾性他心知肚明。
  父亲那人从不会无的放矢,若不是心里已经有了谱,绝不会开口发问。
  是以,瞒着,倒不如坦白。
  儿子如此坦诚,沈铄不知该怒还是该笑,手在背后攥了松,松了攥,强自忍下了扇出一掌的冲动,万千责备便也只化作一叹:“我却不知究竟是该念你师父的恩,还是该厌你师父的肆意妄为了。”
  “澜哥儿,你可曾将为父的话听进心里过?”
  “父亲的话,儿子半刻不敢忘,始终记在心里。”
  “半刻未忘……”沈铄的语速放的很慢,似悠然,更似隐怒,“便能给为父如此大的一份惊喜,你若忘了,还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