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可好些了?”苻坚的声音不高不低地飘来,任臻闻言抬头,却见他还是单手支头,盯着眼前的行军沙盘,状甚随意地开口,“我问过拓跋珪,那夜你曾受了科摩多的暗算”
任臻咽了口口水——苻坚的态度实在太过自然,倒显得他近来所为莫名其妙了:“无甚大碍。”
苻坚恩了一声,又道:“你与姚苌之子来往甚密——”顿了顿见任臻不答,终于亦抬起头来看向他,“燕姚苦战于萧关,姚嵩入凉动机不存,你还是多留心。”任臻听他这么一板一眼地心中便莫名火起:“天王多虑了,姚嵩不是这样的人。”苻坚淡淡一笑:“莫要误会,我并非干涉你的私事——只是你刚入凉宫,吕纂便铤而走险要袭击你,要的便是燕凉反目,兵戎相见,于吕纂他可立掌兵权再压吕绍一头,于姚秦则边关之围立解,姚嵩为人缜密,擅连环之计,料想夜袭之事未必不是姚嵩怂恿。”他分析地越有理,任臻听地便越光火——弄地他好似一个色令智昏的昏君一般!他腾地起身,冷笑道:“天王如今稳坐姑臧,担心自己便够了,未必要插手去管旁人之事罢!”
苻坚平平静静地望了他一眼,又偏过头去端详案上沙盘:“我在后凉,虽称天王,实则光杆司令。你所代表的燕国军队站在我这边,才叫姑臧城中上下人等不敢妄动。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而你若在姑臧出了事我也难全身而退,于大局自是有碍。”也就是说如果离开姑臧,他之死活,便与他苻坚无干了——在天水湖中他舍命相救麦积山上他悉心看顾,亦不过是为了他东山再起的“大局”!任臻再忍不住,大踏步走过去,一手拂乱沙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若你我不再是互相利用的盟友,苻天王又当如何处之”
苻坚漠然道:“两国之交,非友便敌,朝夕可变,我又能如何?自然是顺势而为。”任臻静默须臾,忽然一点头道:“受教了。”说罢竟一句话也不再多说,猛地就转身离开。
苻坚…早说过的,他不恨他,更不爱他——苻坚如今的心中,除了家国天下,便再无其他!或许曾经是有的,却也只是对那个他求而不得又爱又恨的慕容冲,而非他这么个冒牌货!他们二人之间,永远只是’朝夕可变‘的’两国之交‘——利起而聚,利尽而散,旁者,一概皆无,倒是他可怜可笑地堪不破、猜不透地在作茧自缚庸人自扰!
注1:大鲜卑山即为如今的长白山,鲜卑慕容原发祥于此地。
第65章
吕光摈退侍从,独自一人入内向苻坚行了礼,方起身落座,奇道:“方才见任将军怒气匆匆地先走了,却是为何?”
苻坚一直如尊石像般端坐于上,此刻依旧不动如山地淡然道:“他的心事…我又怎知。今日你我先议吧。”
吕光心道今日本就想与苻坚商议带兵出陇关攻姚秦的人选,任臻这外使不在也好。何况此人看着是个轻佻痞子,上下嘴皮一翻惯能胡说八道,实则心内极有成算,对燕国之利半分不肯相让,偏又总是很肯诚心实意地做出一番敷衍,叫人翻不得脸,着实令人头疼。
苻坚便随口问:“方才何事绊了手脚?”
吕光不比苻坚长几岁,年少之时便被其父选为苻坚扈从,从藩王辅他一路坐上龙椅,故而从前君臣之间在背人之时并无太多规矩,因此苻坚问话亦颇随意。吕光忙敛了心神谨慎答道:“些许小事罢了。玉衡殿的典丞为了些礼制问题总来啰嗦。”苻坚沉默片刻,便微笑着点头道:“玉衡殿是世子寝宫,自然是要格外慎重些。”
吕光是无名无分自据一方的草头大王,重视甚么礼制?玉衡殿来吵的所谓’礼制‘只有可能是世子吕绍的属官又来参吕纂的瑶光殿逾制失礼了,只是吕光偏宠长子,给他带兵之权,却又立了嫡子为世子,使得纷争不断,到底是家务丑事,所以他对膝下二子不和之事一直讳莫如深不欲人知。可叹吕光如今已不敢也不能像当年在长安之时对他全心效忠一力侍奉——说到底,盖因情势逆转,此一时彼一时也。
二人心照不宣地揭过话题,说起带兵出关攻打姚秦的人选,朝堂上议了数位大将,吕光皆是不允,看那势头却又不似要亲征的模样,苻坚稍一细思,便猜吕光属意亲儿子能带兵出征,立下功勋方能在军中站稳脚跟。“不如…让吕绍去?”苻坚沉吟片刻,故意开口提议了世子吕绍。吕光果然摇了摇头,有些丧气地道:“他从未上过战场,还不如吕纂彪悍武勇。能打什么战何况,他待段业比我这父亲还要热络,段业此次也力荐吕绍带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