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情急之下表露真意,那黑衣人果然微微一顿,唇线轻挑,似笑非笑的瞬间任臻心中却是蓦然一凛——那双比夜还黑的眼睛充溢的是蓬勃的杀意,哪里是那夜那人!
他待要反抗,电光火石之间,那黑衣人已经摸出了身后弯刀,森冷刀锋在月下划过一闪星芒便直往任臻喉咙割去!
任臻寒毛陡竖,气力暴涨,堪堪偏头侧身躲过一劫,随即飞起一脚便欲借力抽身而退,可他的左手却还缠在那人手中,被其反手箍制,如捏七寸,又哪里能彻底脱身?果然说时迟那时快,那黑衣人如影随形已是瞬间缠了上来,并指在任臻左臂穴处重重一戳,任臻半边身子登时一麻——这种情形若是旁人至少右手还有一击之力,而任臻身有残疾,竟是连拔刀反击都难。
这一切变化也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黑衣人已掐住了他的脖子,一用力将他的上半身压出了城墙之外,在寒冷的夜空中晃悠不止,他背着明灭不定的昏黄油灯,居高临下,目带恶意地打量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任将军,你以为我是谁?”
声音粗哑难听至极,自然不如苻坚那般浑厚低沉,任臻动弹不得之下,不禁又是一惊,心中悔恨难当,已知此人根本就是魏军一员,所以才会对城防布局和城内情形了若指掌,又不惜先潜伏许久后又将其诱至此处,怕的就是他的住处人来人往他会露了行迹难以逃脱。如此处心积虑就是要对付他,今朝怕是不能善了了。
黑衣人又发出一声桀桀怪笑,伸长手臂抚过任臻的右手,所行之处如蛇蜿蜒,任臻登时毛孔直竖,耳中又听他道:“可惜呀,若不是这只手废了,你又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此话一出,他遍体生寒,一时竟忘记此刻九死一生的危险处境,瞠目喝道:“是你!?”
黑衣人的脸孔口鼻俱隐藏在黑巾之下看不清楚,但眼底的讥诮之色却是毕露无疑:“我想杀你,却何必多此一举?像今夜这般,只要一松手,你便摔下城墙,粉身碎骨血肉模糊,岂不方便。”如今是战是和的关键全身系他任臻一人,一旦他死,苻坚怒发冲冠、拓跋珪神魂俱丧,两国必将爆发决战不死不休,再无转圜之可能,他有何大仇不能得报!
忍耐了这么些年都不曾下手,等的不就是这么一刻?!
沮渠蒙逊舔了舔唇,双眼之中是一派兴奋至极的狂热,他望着眼下这个曾经熟悉的陌生人,十载流年如白驹过隙,他与他都从天潢贵胄一国之君沦为阶下之囚受制于人,凭什么任臻,不,慕容冲就比他幸福?因为他无知无觉,便可以无忧无怖?
带着点恶质的嘲弄,他俯下身贴近了他,低沉地一字一句道:“是拓跋珪一刀削去了你的手指,是拓跋珪囚禁你威胁你强上你,此事在当年军中无人不晓,只可惜都叫他灭了口。”
任臻如遭电亟,不可置信地浑身一颤,沮渠蒙逊从他痛苦的神色之中得到了难以言说的快感,如猫戏鼠一般又道:“可笑你还能对着这死仇心甘情愿地张开双腿,慕容冲,你真是叫人佩服极了。”话音刚落,原本动弹不得的任臻身形丕动,左手挣开禁锢,探入腰侧,无坚不摧的左手刀猛然出鞘,向沮渠蒙逊划去!
沮渠蒙逊没料到任臻看似震痛实则一直在积蓄气力,拖延时间伺机反扑,只来得及迅速一仰头避开要害,刀锋却霎那便至,幸而力道不继,只在他的眉骨上割破一道血痕——而后左手刀脱手而出,飞旋着划过夜空,正击中城楼飞檐下挂着的一只画角,撞击间发出悠远的一声闷响。
画角本用于昏晓报警,夜半时分无故而响自然会引来守军,不远处已经渐次传来纷沓的脚步声与喝问声,沮渠蒙逊恼怒地转向翻身欲起的任臻,鹰拿雁捉之间伸出手去闪电般地朝他背心一抓一按,掌心猛地吐力,任臻立足未稳之下,被这开山辟地的一记重击扫中,身不由己地摔出城楼!
沮渠蒙逊收回手,俯视着他如折翅苍鹰一般迅速陨落的身影,心底涌上了一层悲喜莫名、复杂至极的情绪——这才是第一步!是他们逼他的!所有害了他一无所有的人都该付出代价!
“有人坠搂了!”
“快去看看!”
“速速禀告皇上!”
无数火把迅速围了过来,将这处天地照耀地有如白昼,很快便发现了“失足坠楼”的任臻,各个吓地面无人色,慌忙飞报拓跋珪。
沮渠蒙逊则一直隐身于暗处,将身上的夜行衣利落剥去,随手塞进了角落,露出了下面那身无人不惧的侯官袍服,方才从黑暗处缓步而出,冲着不远处一片人仰马翻的混乱冷冷地勾唇一笑,便极其自然地混进了奔走的人群之中——云中城高九仞,虽然不是直落落地摔下楼去,但顺着这阶梯一路滚落,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如今期限将至,倒看看伤心绝伦的拓跋珪拿什么对苻坚交差!届时他便可坐山观虎斗,看一场绝世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