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_作者:楚云暮(640)

姚嵩心尖一蹙,猛地伏下身去,剧烈地咳嗽起来,身边亲随立即回头询问道:“大人?”

姚嵩好容易顺了顺气,压下心头未明的抽痛不安,,一丝两气地一摆手:“我没事,继续。”

他们一行人正明火执仗、气势汹汹地在武州山道间迤逦夜行,姚嵩居首,高头大马貂裘锦衾,一张蜡黄平凡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唯有阗黑双眸之中隐隐透出几分肃杀萧索。

很快便有人报:石窟寺已到。

姚嵩这才翻身下马,披坚执锐的贺兰氏的甲兵簇拥着他逼近了这座平城第一寺,姚嵩仰起头来缓缓地打量眼前这依旧朴实的皇家寺庙,慢吞吞地举手作揖道:“谏议大夫晁汝特来拜会寸心大师。”

不一会儿寺门大开,却是一个矍瘦的少年沙弥走了出来,他双手合什,不卑不亢地唱了个佛礼,方道:“师父参禅谢客,大人可改日再来。”

姚嵩见是昙曜,便还是轻声细气地好声道:“那就当我等前来礼佛的罢。”话说的客气,脚下却是不停,带着众兵将雷厉风行地便要闯进寺中,昙曜移步一阻:“那就请各位解甲入寺,方才不玷污这佛门清静。”

姚嵩身边的一名武将当即怒了,他是鲜卑老人,跟着贺兰讷从军多年,石窟寺虽在拓跋珪的大力追奉之下形同国寺,他却并不把这些只会念经颂佛的和尚放在眼里,便在昙曜身前推搡了一把,狞色喝道:“我等是赵国公府之人,你也敢拦?”

北魏建国之初为征战天下,国制类似军事联盟,实施班赏制,每打一场胜战、下一座城池,所得财物钱帛人口牛羊皆用以重赏出力的鲜卑贵族,甚至允许他们自由扩充兵力,各部私属心中也多只认家主一人,这才使得鲜卑八部王公势力膨胀直至尾大不掉,而成为拓跋珪的心腹大患。如今八部虽废大半,但贺兰族赖于姚嵩之计不仅未损分毫,此时在群龙无首的平城甚至达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府中家将也多气焰嚣张。

昙曜被推地踉跄数步,几欲摔倒,但却依然不为所动:“佛陀莲座之前,众生法相平等。”

姚嵩看的出这小沙弥年纪轻轻却颇有些渊源神通,也不忍真误伤了他,当即喝住了蠢蠢欲动的将士,也对昙曜敛首一礼,语带机锋:“寸心大师是参禅谢客还是怀璧贵客,在下不得而知,只能在寺外固守,等大师出关之后,亲来解答。”

原来这段时日以来,随着拓跋珪久困云中不得突围,各路勤王军队也都在贺兰讷分化拉拢之下起了观望之心,北魏局势愈加波诡难测:贺兰讷抓紧了谋划的脚步,甚至依从姚嵩之计,准备召回本家兵马入京,武力扶持清河王拓跋绍上位,单方面与大军压境的慕容永媾和,以割让豫南为条件换北地的半壁江山之安稳,遂命贺兰隽收缩兵力暂缓攻势,此消彼长之下,奚斤守土压力陡增,又被慕容永趁机夺下数个险关据点,长驱而入。

这种情况之下,拓跋珪孤悬在外鞭长莫及,手中无兵的太子拓拔嗣处境堪忧,太傅崔宏与其子崔浩信仰不同,推崇的也是佛教,因而与石窟寺众僧皆有论道之交,如今便只得让拓拔嗣以以修习佛学为名离开皇宫,入寺避祸。

而贺兰讷现在对这名义上的储君已是不愿再虚以委蛇,遂命晁汝带兵,“请”太子返回都城,这才有了夤夜对峙的一出。

姚嵩说到做到,当真指挥众人将石窟寺团团围住,连只飞鸟都不得进出。

如此三日,寺门大开,寸心一袭赤黄袈裟,手执七宝禅杖,终于缓步而出。

二人彼时相见,境遇已大不同,面色却皆如常,寸心先宣了一声佛号,微叹道:“施主这是何苦。”

姚嵩抬手一扬,周遭军士便齐齐后退数丈,寺中那株萧索古树之下便唯有彼此相对,姚嵩也开诚布公道:“过去时日在下得大师相助,受益颇多,我以为大师与我当属同一阵线。难道这一回,大师要与我为敌么?”

寸心稽首道:“贫僧不欲与任何人为敌,却也不忍对任何人见死不救。何况殿下与佛有缘,既入寺修道,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姚嵩冷笑道:“若在下定要大师交出拓拔嗣呢?”

寸心平静地道:“除非施主踏破鄙寺,否则贫僧当初如何护持卫王,今日就如何护持太子。”

姚嵩见他提起这茬,脸色一变:“大师果然高德,在下一手捧起武州佛寺,如今也难一朝灭法,确也不敢硬闯佛门。只是大师不要忘了,这权利之争从没有可以左右逢源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贫僧入魏,一为解己身之因果,二为弘佛法之广大,权也利也,皆如枯叶朽木,不扰本心。”寸心指着眼前纷扬坠落的枯叶,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姚嵩,落叶尚且归根,你的本心却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