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摔的,是失手。
耶律越的手还在半空举着,保持着拿碗的姿势,手在抖,广袖也在抖,不等采薇去看他的神情,他已猛地起身,突然向外疾走。
赵元赶紧跟上。
他一路回了摘月台,独自一人钻进书房,再没出来,直到晨起言儿过来请安,这才缓缓打开了门。
他神色恍惚,眼窝深陷,不过短短一夜,却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采薇扶他,被他推开,赵元扶他,也被推开。
小言儿仗着胆子扶住了他的小臂,他刚要甩,对上了小言儿红宝石般剔透的眸子。
转身蹲下,苍白的指尖摸了摸他的小脸,比指尖还苍白的唇勉强勾起一抹笑意。
“你恨阿爸吗?”
小言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是何意?恨?还是不恨?”
小言儿咬了咬唇,道:“阿爸杀了夏姑姑,杀了路伯伯,言儿恨阿爸。可阿爸是言儿的爹爹,言儿一直想要爹爹想要娘亲,有了爹爹,言儿很欢喜,言儿也不知究竟恨与不恨。”
年少不知仇滋味,何况言儿才不过七岁。
耶律越笨拙地摸了摸他的头,起身牵着他一块儿去用早膳。
这些日子以来,日日如此,不管有没有胃口吃不吃得下,他都要同儿子一起,哪怕只是看着儿子吃,也好。
言儿离开后,他又请了许多大夫,宫里的宫外的都有,聚在一起问了许多。
傍晚时分,大夫散去,他独自一人坐在摘月台,望着夕阳西沉,弯月东升,眼也不眨,清冷的月光洒在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越发显得苍白,白的几乎透明。
王后七七过了,又等了些日子,依然不见耶律越有离开的意思。
西郡虽好,又是耶律越故乡,可到底气候恶劣不宜设都,还是苍城为都才最为妥当。
赵元思忖再三,仗着胆子催促他回都,这一来一去的差不多大半年,虽说国基已稳,可皇帝长时不在宫中,总归是危险的。
他沉思良久,才道:“十五日后,出发。”
赵元喜不自胜,赶紧下去安排。
他也跟着忙了起来,却不是忙着处理政务,而是忙着查问当年的侍卫宫人。
这次没有针对性,凡是当年宫变在宫中伺候的,通通招来查问。
一时间人心惶惶,不知王上这是要翻什么陈年旧案。
问的人多了,就有走漏风声的。
很快便有人传出,王上问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譬如,当年,谁脚底心有字迹?谁脖颈处有字迹?
再譬如,耶律月立为女帝,耶律蛟什么反应?
还譬如,耶律月立了何人为后?
听说,王上还专门召见了三王爷,问了许多耶律蛟之事。
三王爷也不知同王上说了什么,王上突然下令飞鸽传书至南郡,调查一个小公公的死因。
十五日后,王上带着太子出发返都。
又半个月后,飞鸽带来消息,那小公公是被冻死的,据朱钰身侧另一个小太监供述,那冻死的旨意还是周显自个儿讨要的。
而那周显昏迷冻死之日,正是时大将军攻城之日。
“赵元。”
“臣在!”
驿站中,耶律越负手立于窗边望着沉沉夜色,风过,半绾的银丝微拂。
“还记得孤曾提过的音蛊吗?”
“记得。”
“孤才疏学浅,音蛊最高造诣傀儡术,始终不得所成,只能依靠魂蛊为引,勉强控制,可也仅能控制片刻。”
“便是片刻亦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王上不仅是天下的王,也是天下巫术最精湛之人!”
这绝非溜须拍马,赵元是真的这般认为。
耶律越转身,取下腰间骨笛,抚了抚笛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