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每天都想退位_作者:今夕故年(123)

  小谢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轻轻勾了勾,露出一丝淡凉的笑意来,他声音大了些:“孤说,既然你没名字,那孤给你取一个如何?”

  他不等小六子回应,便兀自接了口:“就叫梁庸平吧。”

  梁……是因为他生母自梁州来,在他生母的描述里,梁州是个温柔多情的水乡,他一直很想去看看的。

  而庸平……小谢昑垂眸,冷淡地想,像小六儿这样身份低微的小太监,就该这么一直普通平庸下去,不要出色,不要引人注目,才有机会平平安安熬到出宫那天。

  才不会半路被人害死掉。

  小六子睁大了眼,片刻后他咚咚咚地又磕了几下头,欣喜若狂地傻笑:“谢小殿下赐名!”

  小谢昑看着这将磕头当拍手般简单的年轻小太监,目光有些惊异。

  这小太监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离出宫还远着呢,这么磕下去,不会还没熬到出宫的年龄,就先磕傻了吧。

  可能是被青年的傻笑感染了,他迟疑了一会,忽然又突兀道:“这儿出去,冷宫边缘,有一处无人看守的死角。稍微废些功夫,就能出宫去。”

  他静静地望着犹自傻乐的小太监:“你要出去吗?”

  小六子……现在该改名叫梁庸平了,他错愕地噤声,脑子迟钝地转了转,终于反应过来小殿下说了什么。

  不知为何,他第一反应竟不是能出宫,而是——

  堂堂皇子,为什么会关注这些?

  他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他看着小谢昑,忽而脱口而出:“那……那小殿下要离开吗?”

  话音落下,他心脏骤然一紧,为自己的胆大包天而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小谢昑似没料到这小太监会这么问,他回过头来,脸上终于不再是冷漠寡淡的神情,而是浮起了一丝错愕。

  片刻后,这错愕轻悄悄地散去了。

  小谢昑缓缓地摇了摇头,没再看梁庸平,转而将手伸出窗外,瘦削修长的五指微微颤着。

  窗外恰好劈过一道很亮的闪电,而他就在这一瞬猛然收紧了拳头,仿佛将那瞬息光亮拽进了手心里。

  “以孤如今身份,今夜消失在宫里,说不准明日就会横尸于哪个阴暗角落。”

  他淡淡道:“孤纵是死,也要死在熊熊烈火里,无限光明中。”

  ……

  热浪逼近,火光在不远处屋舍间缭绕,很快就要烧到这里来了。

  梁庸平骤然回神,紧紧盯着那明亮的火光,心脏不由自主地跳快了几分。

  快了,快了……

  很快,这里就将剩下满目光明。

  所有黑暗都会被燃烧殆尽。

  他抬起手,松开了始终握紧的拳头,一张泛黄的纸条安静地躺在他掌心,边缘处有撕裂的痕迹。

  那纸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二十字不到。

  是那个雨夜里,谢昑说的最后一句话。

  短短数年间,他们都变了太多。

  他守着“梁庸平”这个名字,从泥泞之下艰难地爬上来,从一个卑微低贱的小太监,一路升成内侍之首,终于如愿以偿地站在了他的小殿下身边。

  得以为谢昑燃香续茶、拨亮灯花。

  然后又看着他的小殿下君临天下。

  看着他的小殿下将曾害过他的人都清扫干净。

  看着他的小殿下袖手而立,再无人能欺。

  也看着……如今的陛下,和相爷举案齐眉。

  如今还剩最后两个愿望了。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将梁庸平掌心里的纸条卷进了火光之中。

  梁庸平收回手,指尖微微蜷起,望着火光将那曾布满黑暗的旧屋吞噬,终于转身离开。

  梁州……他颤抖着唇,将这两个字无声咽下。

  ……

  沉砚匆匆解决城外的苏秉之回到宫里时,这场大火已经接近尾声。

  侍卫给他打了几个手势,他略略一看,便知晓了大概,放缓了脚步,走到谢容身边,轻声唤:“容容。”

  谢容身体绷得很紧,一直一瞬不瞬地看着冷宫那边,听见沉砚声音,才转过头来。

  不知道是因为看了太久的明亮火光,还是被那些飘过来的烟雾刺激到,他眼底水润润的。

  “砚之,我没让他们救火。”他只让人注意控着别烧去了别的地方,没让人扑灭冷宫的火。

  谢容眨了眨眼,将眼底一点儿脆弱的水光眨碎了,他喃喃道:“梁庸平给我留了这个。”

  他将那张纸塞到了沉砚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