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之后乐鹿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他才脱离了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与此同时,穆清嘉以灵眸注视着霍唯,恍惚间回到了火红人影闯入三途河川的那日。
“他”自开天辟地之始便在三途河川底安睡,直到那一日,入侵者突然袭击了生死树,以烈焰斩断他的身体。在剧烈的痛苦中,“他”与母树分离,被带到现世。
灼烧的刺痛永远烙印在“他”体内,教给他何为疼痛,何为恐惧。
穆清嘉缓缓抱紧双臂。
这便是他身体的记忆,返魂木的记忆。
重生至今,他体感缺失,却单单能感受到霍唯的火焰。这不仅是因为金焰是现世唯一能伤到返魂木的火焰,更因为,那疼痛早已被返魂木铭刻在身体里。
这个男人,霸道地斩断了他与往生之间的联系,将他带回这一辈子,留在身边。
“简直蛮横。”穆清嘉喃喃道。
霍唯眼中闪过一道笑意,蛮横地拽着他的手,继续顺着人流向前走去。
但穆清嘉转念又想,虽然他们经过了如此多曲折坎坷,至少目前结果是好的。师弟往返于三途河川而安然无恙,他自己也能弥补前生的遗憾,将未尽的情愫继续书写下去。
他正默然想着,忽而霍唯脚步一停。他随之停下,这才听到了周遭的嘈杂的人声。
他们不知不觉便游荡到了城主宫之外,宽敞的街衢中央立着两个稻草人,侍卫勉力阻拦,却还是不断有人冲破封锁,将手中之物掷向中间的稻草人。
“这是?”穆清嘉问道。
“衣冠假人。”霍唯道,“城主夫妇的肉|身已被焚毁,明日假人将代替他们枭首示众。”
姑媱百姓的谩骂声源源不断传来。
“呸!你这贩售毒草的奸贼,狗娘养的孬种!”
鸡蛋、石子和烂菜叶噼里啪啦地击打在两名稻草人身上,将素白的囚服染得辨不清本来颜色。
“戏子误国!依我看城主当初就不该把她娶进门,这婊|子果真心术不正,竟挑唆大伙儿服食□□!”
听着这话,穆清嘉眉头微蹙,道:“□□?明明是魔魂作怪。”
“人间天子为了防止引发骚乱而编的谎。”霍唯漠然道,“无知是福,他们是无法承受真相的。”
穆清嘉想到那位卖糖人老媪和她的孙女,心中微沉。
的确,比起魂魄与生命的转移,□□会是个更容易释怀的借口。如果那少女知晓,老媪的寿数被她所夺取,恐怕会更加难以原谅她自己罢。
但这个谎言的不公之处不仅仅在此。
“原来的城主夫人是完全无辜的。”穆清嘉道,“但她却背负了弃魔和城主造下的孽。”
“修士和人间天子,想必都不会在意一个末九流的卑贱女子。”霍唯不无嘲讽道,“那人既没能‘救’她,也没能‘救’他自己。”
穆清嘉听他以“那人”代指城主,忽而好奇道:“你可知城主到底姓甚名谁?”
有灵根还能接触修士的凡人并不常见,或许这位城主正是来自于某个修仙世家呢?或许那名写信人,与那个修仙世家有所关联呢?
此次消息传递得异常之快,说不定那个修仙世家还未来得及插手此事,城主的本名就已经在此公开了也说不准……
霍唯意会,向那男性假人脖子上挂着的木牌看去。那木牌被砸得斑驳肮脏,鸡蛋的黏液缓缓滑落,隐约露出三个墨字来。
他的眉峰猛然蹙起。
“什么?”穆清嘉意识到不对。
“步沉渊。”霍唯沉声道,“那人的本名,为步沉渊。”
穆清嘉心中一惊,若有所思。他还未整理出头绪来,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遥遥喊道:“穆仙友、霍仙友,我可算找到你们了!”
穆清嘉正有话想问步琛,便拉着霍唯挤开重重人群,来到他身畔。
步琛不由自主地瞄向二人交握的手,神色混杂着“居然这样”、“果然如此”以及“这不是我该看的”,很快就尴尬地避开了目光。
穆清嘉没有注意,问道:“步仙友,冒昧一问,步家族谱上可有水字辈的仙修?”
步琛不明所以:“有的,我小一辈便是。”
“‘步沉渊’这个名字,可曾听闻?”霍唯问道。
“未曾。”步琛毫不犹豫道。
穆清嘉与霍唯相互对视一眼。
步琛答罢,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忧虑道:“不知二位仙友可曾见过我师姐?自打霍仙友被魔控制之后,她就消失了。”
穆清嘉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道:“你现在还未找到她?她没有留下口信或者痕迹之类的么?”
“整座姑媱城我都彻底翻遍了,追踪符也被切断了感应,我虽能感到她还活着,却无法找到她的位置——简直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步琛捏着拳道,“都是我的错,没能照顾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