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撕下一小片鱼肉,含在口中细细咀嚼,直到它激活所有味蕾,最后融化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鱼腥味?他已经不太记得那是什么味道了。
这条烤鱼对他来说,只是食物的味道,是……穆清嘉的味道。
上一次吃到东西是什么时候呢?
霍唯思考了很久,才想起来,那大概是师傅飞升后,师兄弟四人一起喝的一坛桂花酒。
后来祸患接踵而至,霍家灭族,师弟背叛,他做出那个决定,复仇、拒绝、争吵、错过,每一次他与他的距离都越来越远。
直到最后,一切生命的终止。
他从没妄想过还能有今天,悠闲地坐在这里,吃穆清嘉烤的鱼。
一切都像是少年的梦境般。
“……师弟,霍唯、阿唯……小唯唯?”穆清嘉有些担忧道,“卡鱼刺了?”
“没事。”
霍唯回过神,盯着穆清嘉,继续品味口中的味道。
不妨一只手伸到他脸颊便,揩去一滴水。
“你作甚……!?”
霍唯眼睁睁地看着,对面那人睁开双眼,仿佛很想很像看到般凝视着指尖,然后忽地将手指含入口中。
咸的。穆清嘉想。
盐是菜肴的生命。但师弟含盐的泪,是天下最糟糕的味道。
霍唯也意识到了自己做出了何等丢人的事。
“我只是太久没有、我很想念。”他不知所云地解释道,“这是天生的,我本不想的,但控制不住。”
穆清嘉只觉“天生的”、“控制不住”云云格外耳熟,像是前几天刚刚从霍泷口中听到过。
那时候的霍唯对此嗤之以鼻,让他误以为师弟早就改掉这哭鼻子的“坏习惯”了。
但霍唯这一慌,反而道出了重逢以来最坦诚的一句话。
我很想念。他说。
穆清嘉心想,自己早该说了,最开始自己就应该说出这句话。
“我也很想念你,师弟。”他微笑着道。
口中淡薄的咸味淌入心头,与心头的甜纠缠不清,回味不绝。
直到时间久得像到了世界的尽头,穆清嘉才听到一声低沉的回应。
“我也是。”
他的师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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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地界,上空。
“一只蚊子哼哼哼,两只苍蝇嗡嗡嗡……”
极速的飞行中,少年不成调的小曲儿被吹得七零八落,飘飘扬扬。
“师弟,烦请闭嘴。”顾霄冷道。
“哼。”霍泷噘嘴,“我开心嘛。开心还不让人唱歌了?又不是唱给你听,是吧?”
趁着双剑并排,他抓紧时机,对顾霄怀中的女婴做了个鬼脸,逗得她咯咯直笑。
霍泷得意地踩着新婚的“正宫”,那把无名灵剑,又心爱地抚弄了几把怀里的“侧室”,另一把新剑,嘴角扬得压都压不下去。
被冷落的灌灌缩在他颈窝处,躲在避风符后,打了个哈欠。它算是误上贼船,又兼好奇外面的世界,于是半被绑架半自愿地跟在霍泷身边。
“一只蚊子哼哼哼,两只苍蝇嗡嗡嗡……”灌灌也开始复读。
霍泷哈哈大笑,少年爽朗无忧的笑声跃然于晴空。他抱着手中的灵剑,作势弹起琵琶,伴起无声曲儿来。
怀中这柄灵剑是那位凶巴巴仙友赠予他的,最适合他这种纯粹的水灵根仙修使用,内行的人一见便知道是把一价难求的好剑。
如果将两柄剑回炉重造,取其精粹,铸造的新灵剑很有可能达到天阶法器的强度。
霍泷见猎心喜,对此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将那剑从里到外调戏了个遍。
那剑通体莹白如玉,剑柄雕纹细腻缀着雪色剑穗,侧面镶着一枝金桂,细细看去,纹理间刻着两个极小的字:“湘君”。
湘君。
霍泷想,此剑的原主人大概是女修,所以才将剑命为男儿名。
重铸之后,不如就唤它为“湘夫人”罢。
他心中雀跃,平素最耐不住性子的少年,此刻简直迫不及待想要闭关铸剑了。
顾霄心下叹息一声,心道由着他罢了。至少铸剑的几个月里他能清净一段时间,师弟也能为喜爱的剑减些浮躁,多些沉静。
“阿穆还答应带我看霍唯前辈呢,可是他还没醒来,咱们就被撵走了。”霍泷托着腮帮子道,“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了。”
顾霄听他提起霍唯,表情有些微妙。
是的,直到现在,霍泷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霍唯的真实身份。
“其实,”顾霄斟酌着提示道,“霍师伯就是……”
忽地,他眉目一凛,拔剑出鞘。枕寒剑在他手中飞速旋转,画出一面冰镜,挡住扑面而来的流沙。
霍泷也意识到了危险,御剑与顾霄聚在一起。湛蓝的晴空几乎顷刻间变作暗黄色,劲风裹挟着沙尘,将二人囚禁在最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