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子睡不着,对面的酒楼竟然还没打烊,月亮西斜,她心里倒是生出喜乐,穿着长及脚踝的睡裙跑到小厨房,煳了一盘蚕豆,到了一杯红酒,一边喝,一边哼起小曲:“步趋相从,屡望颜色,似欲有言,悦而好之,转用盼注把臂欢笑,词致温婉……”
学唱戏,也是有些用嘛,下次再见如月,我就唱《封三娘》给她听,还要请她吃松子糖,那我得写剧本,熬糖浆了,还是下下次在唱曲儿吧。
五、
次日,宋星子无戏,纪如月想邀请她来纪宅玩,又莫名觉得唐突,但两个女人之间又有什么唐突不唐突得呢?又不是才子佳人约会,感情不到总有些轻浮感。
纪如月说不上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一上午处理完文件,刚用过午饭,就坐上汽车嘀嘀嘀来到秦淮河尾。
宋星子正在吃饭,他们戏班子里没天大的规矩,一条长桌架上几道小菜,带妆的、素颜的、跑堂的都围在一块儿吃饭。
见纪如月来了,宋星子慌忙放下碗筷,饮过漱口茶,蹦蹦跳跳地到她身边,挽上纪如月的手,一道花腔信手拈来,“这位妹妹,我倒是见过的。”
“如月快随我来,”宋星子缠着人,将她邀进闺房,献宝似的从梳妆台上的食盒中取出新制的梅花糕,“快来尝尝,这是我今早新蒸得梅花糕,甜的。”
“你会做糕点?”纪如月就着她的手小口咬了一口粉色花瓣,不像市面上叫卖的那般黏甜,清爽些,甜味也适中,“真好吃,像你唱得戏一样,都是金陵城里最好的。”
宋星子咯咯咯地笑了:“可是如月你就没去过别家的戏楼呀。”
“我不喜欢唱戏呢。”
“你唱得很好,像你的厨艺一样好。”
“你怎么不问我喜欢什么?又为什么偏要唱戏啊?他们都喜欢说。”
“你在做什么比较重要。”
宋星子又咯咯咯地笑了,趴在纪如月腿上,素净纯美的小脸美得惊人。
“如月,我真喜欢你!你我是知音相遇,理应做好友,”宋星子说完,不待纪如月回答,又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你不问我,我倒想和你说个清楚。”
宋星子咕咕叨叨,把她简短的一生说了个透,大抵是唱戏的天才,讲话也抑扬顿挫,有疾有徐,像在歌唱一般。
三代单传的戏班子,到了这一辈,上面的养子养女都投身革命去了,只有她一人,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唱戏关系都不大了。
“我真羡慕如月你,你冷冷淡淡,只对赚钱有兴趣,家里又恰好是这个行当,好生快乐。”
纪如月有点不解,目光落到梳妆台上的报纸,上面的大字写着她的名字,她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父母的事归父母。”
“那不行,我要是去当个厨子,我爸要气死的,”宋星子的秋水眸里闪过几分无奈和好笑,“我爸是个老古板,戏班子是几代下来的,你别看他嘴上,让我好好读书,不要担心家里。可是我若不来接一棒,那谁来传承呢?当我把流云间带得越来越好的时候,我爸嘴上不说,心里可是高兴急了。”
纪如月打小就没有在意的东西,外人口中的那段前婚约不算,是没开始的联姻,不必说对方很快要被推下台,纪弘光又想着招婿入赘的事。
父母,姻亲,金钱,命运,这些她都无所谓,做生意也不过是操纵这些的时候有些微微的快乐。
她不理解,只说:“那你来纪宅给我做饭吧,纪氏有很大的厨房,有许多西式中式的厨具。”
宋星子听了她的话,倒在床上笑个不停,半晌,才盈盈望着她,娇憨可爱:“如月,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六、
宋星子崇拜纪如月很多年,喜欢她却是最近的事。
纪如月很小就在金陵城出名,在宋星子跟在开始长白发的宋夔身后送别孟修哥哥、涂九悠姐姐去加入什么无产阶级的党派闹革命时,纪如月就说服了纪弘光带她一同做生意:以开辟一条新行当为底气。
当宋星子在女中读书,思考着未来到底要做什么时,纪如月已经随着纪弘光走南闯北三年,是金陵年少,不,是中华少年都知晓的传奇。
等宋夔两鬓斑白,流云间的生意渐渐清冷,客人们都开始跑去看洋人的芭蕾、歌剧、钢琴曲,宋星子思考着如何才能使流云间活过来,父亲笑起来时,纪如月接手纪氏钱庄,变钱庄为长江集团,开始了新的征程。
在宋星子每一段成长的过程中,纪如月都鲜明地存在着,即使宋星子从未见过她,只是听说,但确实是纪如月和生活一起将她变成现在的样子。
我说是怦然心动,一见钟情,殊不知细缓的情感流淌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