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戌时,天色仍旧昏沉着,行走于夜路中,看不清身旁人的神色。
前方是等候上朝的诸位大臣,不过几十步之遥。
容清指尖微动,轻轻摩挲着她腕内,不动声色地用只能他二人听到的声音低语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若最后真能如此,我倒是也甘之如饴。”
云城十分无语。
“相爷,殿下。”经过陆歆身边时,他垂首行礼,片刻后,又附在容清耳边低声道:“殿下早已对你无意,又何苦还如此殷勤?”
容清转眸看着他,忽地缓缓轻笑一声。
容清一笑,准没好事。陆歆头皮一麻,直觉不对。
“殿下若不愿与本官成婚也无妨,我自愿入府做一名侍夫,只要能与殿下长相厮守相伴左右,我甘之如饴。”容清刻意拔高了声音。
清润明朗的声音回彻在空旷寂寥的大殿之前,伴随着呼呼的风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这是什么意思?都说长公主对容相一往情深,可现下怎么反过来了?众臣面面相觑,难不成,容相之于长公主并非如此重要?
听得此话,云城抬眸,却正巧碰上他投来的刻意的、深情款款的目光。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抽了抽嘴角,着实忍无可忍向前大步走去。
容清紧跟上去。
陆歆怔然地瞧着二人相携而去,半晌,唇边泛出一抹笑意,原来这对狐狸打的是这么个算盘,亏他还费心为他二人担忧许久。
大雪纷飞,那二人两厢依偎走进殿内,如墨似画,美得不似凡人。
她的身形和长公主的有些像,陆歆瞧着,一时有些恍惚。
半晌,复又自嘲低笑一声,陆歆,你想什么呢?天气愈发深寒,这大雪也丝毫没有要停歇之意,风呼呼地从窗边掠过,发出低低的怒号之声。
大殿内的两侧燃着两排灯烛,墙壁之上深嵌着颗颗莹润的夜明珠,倒映着烛光相映成趣,将这大殿照得灯火通明。
但不知是冬日里众人精神疲倦还是昨晚未睡好的缘故,诸朝臣瞧着都没什么精神,眼皮耷拉着,神色恹恹。
皇帝面色也不大好,手扶着龙椅,不时地发出几声压抑的低咳。
这几日父皇的身子瞧着是愈发不好了。
云城皱紧眉心,眸光担忧地看向坐在上首脊背微有些佝偻的皇帝。
“陛下!”守宫城的武将携着一身风雪疾步进殿跪在当中,泠泠的铠甲泛着寒光,“罗阳郡守上报,戎部汗王在郡内启田山遭遇伏击身亡!”
“啊?这……”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不多时,殿中便传来一阵窃窃私语之声,朝臣面上满是忧色。
“稍安勿躁。”容清淡淡地环顾一圈,这嘈杂之声瞬时便低了下来。他面色沉静,看向这名武将,“可知是何人所为?”
“回容相。”此人垂首回道:“罗阳郡守说是悍匪。”
无稽之谈!戎部汗王骁勇善战,随行几百护卫俱是百里挑一的勇猛将士,又是怎样的悍匪才能刺杀汗王?
众臣都心知肚明,这事,怕是戎族内部的争斗,只是却扯上了大梁,这便不好收场了。
容清颔首。他心中清楚却也不说破,只上前一步敛袖揖道:“陛下,此事发生于大梁同戎族边境之处,戎族定会以此为由寻衅滋事。臣以为首当增调兵力以助宋将军守好边境。”
“容相说得极是。”陆歆亦上前道,赤红色的官服熠熠生辉,“依微臣之见,还当派使者前去同戎族交涉,表明悍匪出没只属意外。除此外携带布匹粮食以示安抚之心。”
“西疆苦寒,戎族冬日缺衣少粮,若是以此安抚戎族想必会应允。”容清看了他一眼,眸光赞同。
皇帝面色沉沉地靠在龙椅上,眸光微有些浑浊,整个人俱都散发着老迈之态,腐朽之气。
上首忽地响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众人心中一惊俱抬眸望去,却见皇帝面色通红,腰身微弯,不停地咳着。半晌,向苏东风捧来的痰盂中吐了一口浑浊的痰。
容清眉心拧起。
许久后皇帝方才纾解不少,长吁一口气,面色灰败。他站起身扶着苏东风意欲回殿,低声咳着道:“便按你二人说得去做,记得安抚好阿尔丹公主,别让她生出什么乱子。”
说罢,长长叹了一口气回了后殿。
少顷,苏东风从后殿绕出,蓬松的浮尘一甩,尖利的嗓音回荡在殿中,“退朝——”
大殿上鸦雀无声。
皇帝向来勤勉,自登基以来日日临朝亲政从未有一日懈怠,数十年来,这还是头一回提早退朝。
陛下的身子,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