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记档他刚巧翻过,上回请的平安脉毫无异常,忧郁?暴食?没道理啊。
陈御医面上恭谨,实则百思不得其解:几年前是相思,现如今是郁结,皇上为何如此笃定宜贵妃患的是心病?
将疑问存在心底,就听梁九功在一旁补充道:“好叫院判大人知晓,五日前撤了平安脉。因着宜主子起得晚了……”
陈院判缓缓点头,沉吟半晌,眼睛忽然亮了亮。排除掉心病,若真是他想得那般,倒也不是不可能,因着一个月之前,脉象基本不甚明显。
按捺住缓慢上涌的激动,他的神色依旧如常,道:“若要定论,还需老臣往翊坤宫走一遭。”
语罢不过一瞬,如常的脸色微微一变。
犹记得二十三年南巡,随驾太医回京之后,同僚那叫一个羡慕。人人都说,宜贵妃怀胎可是他先诊出的喜讯,撞了如此大运,得了皇上与太后接连赏赐,要是换了自个儿,怕是脸都笑僵了吧?
谁知那人一会儿笑一会儿不笑的,瞧着极为不正常。陈院判旁敲侧击了几句,终于打探出了些许内幕,说是皇上执着于“怒极攻心”几个字,非要按在有孕的宜贵妃身上,为了一口俸禄,随驾太医也很为难。
更为难的来了。皇上夸他忠心为主,把贵妃娘娘同小阿哥交由他来负责,这也罢了;可日日都要问他一遍,今儿贵妃的笑容是否勉强?离了朕半日,脉象可有异常?
持续了整整八个月,八个月啊。
那人恍惚着道:“我……宁愿不受这些赏……”
陈院判听着都心情沉重。
心里头感同身受,面上戚戚然,只好感慨地拍拍随驾太医的肩,长吁短叹地走了。
回想从前,激动稍稍降了一丝,而今,又要轮到他了么?
翊坤宫,正殿。
静嫔拉着沉迷刺绣的伊尔哈告辞,离去之前再次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瓷盘,盘算着要如何委婉地请太医前来看看。
要是直剌剌地同姐姐说她吃得多,与找抽没什么两样。静嫔隐晦地瞅了眼云琇的脸颊,嗯,看着没长肉……
云琇浑然不觉,笑吟吟地叮嘱了妹妹几句,待母女俩的背影消失在帘外,她轻轻蹙眉,瞥了眼案桌上的空碟,道:“瑞珠,分量怎么越来越少了?”
瑞珠面无表情地想,娘娘,这盘子比从前大了一圈儿,您难道就没发现?
她刚要回话,外头忽然传来“给皇上请安”的通报声,定睛看去,康熙身后跟着拎着药箱、脚步如风的太医院院判。
“皇上。”云琇福了福身,掩住讶然,眉眼弯弯地叫了一声,“天色还早,您怎么得空过来了?”
美人笑靥如花明丽,康熙单是这样望着,唇边也含了笑意,担忧稍稍减了一减,心情霎时明朗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放柔了嗓音:“吃得过多恐会积食,朕实在放心不下,想着命院判给你瞧瞧。”
这样的皇上如斯温和,使得陈院判白须一翘,浑身一抖,如飞的健步差些软了下去。
老年人实在见不得这些,他颤颤地小心道:“是,还请娘娘伸手。”
经皇帝这么点明,云琇忽然沉默了下来。再一次回眸,望了望一溜儿的空碟,宜贵妃娘娘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了。
好像……一不小心……吃得多了些……
她若有所思,别说积食了,为何半点饱腹感也没有?
见陈院判隔着锦帕搭上了云琇的手腕,康熙紧紧盯着,心下止不住波动起来,琢磨着朕近日可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默许打杀隆科多的妾室,据梁九功来报,诸位娘娘人人拍手称快;茶水房那位妄想飞上枝头的宫女还没近他的身,就被贬去杂役间了。难不成他多和人说了一句“放肆”,琇琇便醋了?
郁结于心,食量不该往小了变?这也说不通。
那厢,陈院判完全不知道皇上心间的波澜起伏。肃然着一张脸,又换了一个把脉姿势,此时耳聪目明地像个年轻小伙子,他终于察觉了那微弱起伏却不甚明显的好兆头
滑脉。
拼尽全力、再三确认之后,院判一时间忘记了往日南巡太医的“伤心事”,喜气洋洋地大声道:“皇上大喜,娘娘大喜!”
不等主子问询,陈院判一股脑地将脉象说了出来:“……约有一个半月了。胃口大也不打紧,有老臣看着,控制一些便罢,小阿哥小格格这是心疼娘娘呢,宁肯不叫娘娘害喜。”
听言,康熙愣了,云琹也愣了。
翊坤宫的宫人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口中不住地道着恭贺之言,梁九功暗自哎哟一声,眼底漫上止不住的喜意,与董嬷嬷、瑞珠她们对视一眼,几乎笑成了一朵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