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博山香炉沉静而又缓慢的吐露着杳杳青烟。
赵宸换上轻软的寝衣,待梳洗妥当,随手拿过一本还未读完的书卷,将将靠上榻,眼角余光瞥到置于小几上的那只紫檀雕花方盒,他唇角微扬,问苏禄钦道:“下晌送来的?”
苏禄钦笑道:“正是,奴婢尚不及告知陛下,便被陛下自个儿瞧见了。”
赵宸未再开口,他两指拨开方盒上的铜片搭扣,将其打开来,又探手从里随意拿起一支发簪,向着光线较好的一面仔细瞧了瞧。
花丝镶嵌多宝发簪,是大内织造处的手艺,端的是精美无双,世间绝伦,盒子里余下还有发冠、流苏发钗、以及耳坠、手钏等一应女子佩戴的首饰,皆是独一无二的华美。
“昭王叔给微微的生辰礼何时送去平远侯府?”赵宸将发簪原样放回方盒,问道。
“当是后日,”苏禄钦道,“正好儿是六姑娘的及笄礼。”
赵宸略一颔首,“朕的这份礼与昭王叔的一道儿送去。”
“是,”苏禄钦应下,心底却起了疑惑,因而他又道,“陛下后日不去平远侯府了吗?”
“自是要过府与微微庆生的,”赵宸翻过一页书,又想起一事,问道,“章氏一门,如今可有甚血脉?”
苏禄钦稍作思忖,道:“当年章老将军以通敌叛国的罪名下狱,牵连众多,唯有嫁入平远侯府的小女幸免于难,可惜其体弱早逝,只留下大姑娘映秋一人。”
“明日命尚书省拟旨,章氏一案可昭血。”赵宸说着,玩笑道,“若是父皇知晓朕登基不过一载,便忤逆犯上,夜里会否托梦与朕算账。”
“先帝往时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陛下盛德,心怀天下,他老人家又怎会怪罪陛下?”
赵宸轻哂,又漫不经心道:“他那般小肚鸡肠,定然会毫无休止的唠唠叨叨。”
…
细雨靡靡,燕子斜飞,空气中氤氲着薄薄的雾气。
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面,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缓,平远侯府的马车在大内东华门外停下,着盛装的许氏母女三人先后下车,薛映秋其次。
薛碧微在最后,她不紧不慢的撑开一把青竹油纸伞,这才跳下车辕。她回首四顾这满载兴衰荣辱,又见证数次皇权更迭的宫城,碧瓦朱甍,高大巍峨。
因着当今清冷寡淡,故而在其登基后宫内甚少行宴,眼看着已是暮春,芳菲将尽,许贵太妃得了太皇太后的准允,便邀请了平日里往来甚好的朝臣亲眷入宫赏花吃茶。
太皇太后遴选后妃之事,早有迹象,前来赴宴的人家自是心知肚明。世人逐利,即便传言陛下早衰,京中那些权宦世家也抱着自家女儿进宫可早早诞下皇嗣的期望,从而为此跃跃欲试。
空中尚有雨丝掠过,坠落在薄雾绵绵的碧绿湖面,荡起阵阵涟漪。
青芜宫内临湖的水榭,精巧秀致,四面都开着窗,娇客们软声娇语的相谈甚欢,不时有笑声传出。
内侍在前引路,平远侯府一行人微垂着首,迈着碎步穿过掩映在丛丛牡丹下的青石小径。
“娘亲,可是婶娘?”薛妙云与许氏并肩而行,离得水榭近了,便见一云鬓高耸的妇人面朝里,手执一盏清茶与许贵太妃低声絮语。
“嗯,”许氏掀起眼皮略略瞥过一眼,她也是未料到以许家眼下的境况,许夫人在宫中贵人跟前竟还是这般得脸。
她心底既妒又恨,“许芊芊的案子牵连许家甚深,眼下未见定论。你收敛些形状,谨言慎行,莫为侯府招来祸事。”言下之意便是暂时与许家保持距离。
薛妙云虽是愚钝,却也知晓些分寸。
许芊芊虐杀张明一案,迟迟未见结案,不外乎是赵宸与许嵘的角力,两方僵持不下,使得原先那些攀附、讨好许家之人也望而却步,恐陛下胜出后杀鸡儆猴,连坐相关之人。
“那慎表哥...”薛妙云迟疑道,好歹是心仪许久的男子,若是这般放弃,到底心有不甘。
许氏斥道:“眼皮子愣的浅!”
“你忘了先前为娘与你说的?许芊芊已是废棋,许家庶女又被你婶娘养的上不了台面,她许家可不得指望我侯府的女儿?你今日在贵太妃娘娘跟前好生表现,日后的造化岂是区区许慎能给的?”
薛妙云对与赵宸初见的惊鸿一瞥念念不忘,想到自己后半生会常伴天子身侧,她的面颊不自觉的便飞起红晕,羞答答道:“女儿明白。”进得水榭, 许氏领着府里的几位姑娘与许贵太妃请安。
许贵太妃半歪着身子,以手支颐,神态慵懒, 她眸光散漫的扫过眼前几人,微微勾唇笑道:“本宫许久未见侯夫人, 夫人瞧着容色一如往常, 焕发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