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刘备先入帐中, 垂眸恭敬道:“人已到了。”
刘协搁下正往奏章上写批示的墨笔,抬头道:“带进来吧。”
袁谭迈着小心的步伐,神色谨慎走进来,他因是趁着夜色单骑而来,便穿了寻常小将的甲胄,原本腰间的佩剑已给解了去,此刻手仍是下意识虚按在腰侧,仿佛仍有武器傍身。
他来时心烦意乱,又突然得知是皇帝要见他,一时冲动,便上了船跟随刘备而来。此时站到皇帝面前,他才觉出自己身份尴尬来,竟不知第一句话该怎么说。
刘协则从容自在多了,笑道:“远来是客,请坐。”
袁谭看刘备的神色,在刘备下首缓缓坐了。
“你出来不易,朕便长话短说了。”刘协开门见山道:“形势利弊,玄德此前的三封信中,应当已与你言明。”
袁谭此前收到过刘备的三封信。
信中,刘备极力劝他带兵归顺朝廷。一来他父亲吃了败仗,南下短期内是不可能的了,若固守河北,冥顽不灵,终是要招来大军碾压的;二来他父亲身体不甚康健,立继承人就在眼前,而显然并不属意于他。如此一来,就算袁军对抗朝廷,能够再坚持数年下去,于他也是分毫益处没有。
袁谭身在其中,如何能不明白这些道理,但总觉得袁军要比刘备所预想的强大,而朝廷也未必就如刘备所说那么铁板一块。直到今日袁绍与众谋士讨论立继承人之事,偏爱袁尚的事实让他认清了自己的位置。虽然早在这之前,袁绍已经将袁谭过继给了亡兄袁基,但不到最后一步,人总是难免还有一丝妄念的。
“朝廷征讨你父亲的檄文,你可看了?”刘协又问道。
袁谭不安地动了动,这可不是个和善的问题,哪怕皇帝的语气平和,仍叫他如芒在背。
刘协并不需要他回话,只看他的反应便知道答案,又道:“那你必然知道袁绍派人下毒暗害朕的事情。”他将案几左角上的黑色密匣打开,取出一只小巧的黑色瓷瓶来,轻轻叩击在桌面上,示意曹昂将此物递给袁谭。
“这是朕命医工,照着你父亲的法子,仿制出来的毒物。”
此言一出,帐内几人都愣住了,刘备与袁谭固然不知所措,连曹昂也没有料到,都齐齐望向皇帝。
刘协仍是语气平和,仿佛在议论树上鸟儿的鸣叫声哪一只更清亮一般闲适自然,“朕赐给你。用在你父亲的饭食酒水之中,会有奇效。”
帐中死一般沉寂。
袁谭勃然而起,虽然孤身在敌帐之中,仍是怒道:“你要我毒杀自己父亲?”他高举了那一只瓷瓶,仿佛下一刻就要掼在地上,将它摔得粉碎。
刘备像来是处变不惊的,就算心底惊涛骇人,面上也不动声色,此刻却有些屏不住了,忍不住目光在皇帝与袁谭之间打转,时而望向一旁的曹昂,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引荐过袁谭后没有及时离开。
“不是毒杀你父亲。”刘协觉得袁谭的怒气有些可笑,抬手遮去嘴角那一丝淡淡的讽笑,摇头道:“朕只是要换解药罢了。”
“解药?”袁谭高举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曹昂凝视着皇帝。
刘协垂眸,悠悠道:“当日你父亲下毒没能害到朕,却害了朕身边一位重臣。如今他体内尚有余毒未清,众医工商讨不出解药来。这毒物从你父亲那里来,解药自然也在你父亲那里。但朕若是派人好声好气去问,你父亲是定然不肯说的。若是以物去换,你父亲多半要朕的脑袋来交换。朕迫于无奈,只能出此下策,等你父亲用了这毒物,他吃什么来解毒,朕那位重臣如法炮制即可。”
袁谭听了皇帝这一席话,也许只是出于好奇,他问道:“这毒物吃了,会怎么样?”
只这一句问话,刘协便知道,袁谭心中的贪欲恶念已被勾起。
“也不会怎么样,只是呕血。”刘协平静道:“三五日内,服下解药,便安然无恙。只是药性发作之时,看着吓人,到时候军中会乱上半日,够你做许多事情了。”
袁谭起身,将那一枚黑瓷瓶重重搁在案上,道:“此物我不会用的,就不收陛下所赐了。玄德说陛下要亲自见我,我还当是有什么机要之事,若只是此事,那只当我今晚不曾来过。少陪了。”他转身便要离开。
“且慢。”刘协亦起身。
袁谭已半掀开帐帘,闻言脚步一顿,看向沉默不语的刘备,戒备道:“说好的君子之约,难道要强留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