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钱,打赏钱,顾云的俸禄一半都是这么没的。
曲子醉人,人也自醉。
顾云喝的有些多,他向前桌上靠了靠,目光落在不知何处,沉声叹道:“多少清白人,堕身红尘中。”
说罢,人便睡了过去。
耳畔琵琶声停了片刻,又再度续起来。
顾云话里的意思,是这楼里多少女子感同身受,却又无可奈何的。
不少姑娘是在幼时就被卖来,有幸的被达官贵人赎了身,买回去做个小妾丫鬟。更多的是老死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无人问津,更无人记挂。
在来这地方之前,谁又不是个清白人呢。
似是忆起了伤心事,四姑娘的琵琶声慢了一些。
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唯有弹这怀里的死琵琶,期盼这么个冰冷的物件,能叫旁人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这世上,通晓音律的人不少,能解其中意的却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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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了,伏在案上的人依旧不曾醒来,顾云这曲子听得也不知有个什么意思。
窗外夜色愈发浓。
容煜见顾云没有醒来的迹象,遂对四姑娘道:“若是还有旁的客人,姑娘先去就是。”
四姑娘闻言,起身道:“再没了,以往顾大人来,都是给他弹一宿。”
“一宿。”容煜看了一眼四姑娘手里的琵琶,道,“姑娘的琴音,是在叹自己。”
“公子听得出?”四姑娘问了一句。
容煜这一身,是她从未穿过好料子,准保是哪家娇惯出来的公子哥儿,这样的公子哥儿,又怎么能听得出来她曲子里的意思。
容煜闻言,静了片刻才道:“我有一位故人,与姑娘弹过的相似的曲子,或许音律不尽相同,但大概的意思是一样的。”
人活下来就已经身处红尘之中,没有什么堕不堕之说,更不会事事尽如人意。
四姑娘听容煜这么说,只道:“公子的这位故人,必然是个贵人。”
“贵人……”容煜叹了口气,道,“他却实是我的贵人。”
当年黎国一去,若不是容亦顶了他,这会儿不知燕国的皇帝又会哪一位。
四姑娘见容煜只是坐在一旁,也没有饮酒的意思,启唇道:“公子若是有事可以先离开,顾大人交给我们照料就是。”
“你们。”
“是。”四姑娘点了点头,道,“往日顾大人吃醉酒都是我守着,公子放心。”
“那便麻烦你了。”容煜说罢,起身从架子上取下自己的外衫。
他确实得走了,这会儿宫门快闭了。
四姑娘送容煜到门口。
容煜迈出去时,回了身道:“辛苦姑娘了。”
“公子哪里的话,这是奴的本分。”
“不,顾大人性子散漫,这些年来承蒙你们的照顾。”容煜看着四姑娘,“他说的对,多少清白堕红尘。但清白在人的心,而非表面光华。王孙贵族光鲜亮丽,也并非都是干干净净的人。往事如烟,不可追,来日却尚可把握,只要姑娘不妄自菲薄,有朝一日,或许也能成为所谓的贵人。”
“我?”四姑娘闻言,不由苦笑道,“奴,不过一个低贱之人罢了。”
一个青楼妓子,又怎能成为贵人。
“旁人如何看待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如何去想。夜深了,家中尚有人在等我,这便去了,劳烦了。”容煜说罢,这才离了那房间。
四姑娘站在放门外,看着楼底下舞姬献艺的台子,一时有些出神。
临安城的夜色并不寂寥,灯火与绵绵细雨相交。
方才那一番话,是容煜一直想对苏音所说的话。
前尘往事,终归是前尘往事。从苦海中脱离,是为了新生,而不是为了被往昔困扰。
人若是不能从苦痛的回忆里出来,不止会辜负旁人,更会辜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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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霞宫外。
宫人们正在换宫灯里的蜡。
江逸白停在宫门口,望着高悬的牌匾。
“从前长乐宫是历任皇后所居,如今太后未曾牵宫,陛下便将从前太皇太后所居的凤霞宫打扫了出来。原是打算做未来皇后寝宫的,不曾想陛下而今未有皇后,可惜了这样好的地方。”
“皇后?”江逸白看着朱红色的宫门,若有所思。
若水见江逸白停了许久,提议道,“殿下一直未曾在宫中有自己的地方,若是向陛下开口,这凤霞宫便是殿下的。”
那是这宫里除了宣华殿之外最尊贵之处。赐给江逸白虽有些坏规矩,但也没人敢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