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识途缓缓推开门,再一次走进了这个熟悉的房间。
一切的摆设都与从前一模一样,窗边的小几上甚至还摆着一卷倒扣的书卷。容予仿佛就斜倚在榻上,皱着眉头细细看书,偶尔伸手拈起茶杯抿一口。有人向他身后垫了一个靠垫,他娴熟地微微起身,任由那人妥帖安置好,眼睛仍黏在书页上,喉中含糊地应一声。长发慢慢滑落,他也只是不耐烦地拨开,然后任由别的什么人替他别在耳后。
床榻边的衣架子上还挂着容予冬日的裘衣,容予仿佛就站在那旁边,上下打量,轻声嗤笑,不以为意道:“别净和容百川学这些没用的,婆婆妈妈。”
床榻上还是从前的被褥,容予仿佛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里衣坐在上面,长发披散了一肩,流泻在榻上,又被暖黄灯火映着,衬得他眉目分外多情。他拆开整整齐齐的被子,慢慢躺下,回身好像看到谁还傻愣愣地站在榻下不动,便诧异地笑道:“怎么不上来?”
往事如刀如剑,瞬间就将陆识途捅了个通透。
他行尸走肉一般走到榻前,看到枕边摆了两个小小的人偶。
人偶像是用特殊的材料缝制的,非皮非布,很逼真,五官都清晰可见,做得精致极了。两个小人都一身玄衣,显然一个是容予,一个是陆识途。
人偶身上散发出一种玄妙的气息,似乎是一种特殊的灵器。
“过两天便是你十八岁生辰了。师尊可能来不及替你庆祝了,只能等回来之后再还你一个了。先前我同你师伯学了些小戏法,到时候给你赔罪。”
陆识途恍惚地走上前,无知无觉地轻轻向它们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那个“容予”人偶突然“噗”得一变,一下子变得同真人一般大。原本不过是用黑线缝制的眉目,放大后也仿佛鲜活了起来,被昏暗的灯火映着,竟和真人别无二致,一瞬间宛然如生。
人偶缓缓转了转头,突然柔声道:“识途。”
那声音与容予一模一样。
陆识途恍惚一瞬,接着就崩溃了。他痛声嘶吼着,眼泪一瞬间就下来了,毫无章法地伸手想要拂开面前的人偶。掌风将至,他却突然意识到这是师尊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又不顾反噬收回了手。
那人偶之内仿佛只放置了录了这一句话的阵法,被掌风一激,声线毫无变化地继续念着:“识途。”
陆识途神色几乎有几分狰狞,伸手抓起了这人偶傀儡,大步走到门口,将之丢了出去。他动作激烈,几乎像个在发脾气的小孩子,手上力道却轻柔,没有破坏这人偶一丝一毫。
人偶毫无所觉,被关在门外,仿佛有几分可怜似的,继续哀哀叫着:“识途。”
后来的事情,陆识途便不太记得了。
或许是因为被心魔纠缠,自容予离开后,陆识途时而会有这种意识不清的状态。
第二天早晨清醒过来时,陆识途发现自己蜷缩在容予的床榻上。
准确地说,他蜷缩在一个“人”的怀里。这个“人”满怀熟悉的冷香,身上也很凉。陆识途恍惚中似乎回到了最初来破山峰的时日,那时一旦他从噩梦中醒来,就总是这样一副情景。
身前的“人”似乎感觉到陆识途已经醒了过来,木然开口道:“识途。”
没过几日,破山峰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江自流喝得几乎醉了,晃晃悠悠地来拍破山峰洞府的门。
“陆识途,你已经完了!你师父死啦!有人把他害死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紧闭的大门突然洞开,带出的罡风狠狠拍在江自流脸上。下一瞬间,他周身一凉,颈上已经……横了一把纤长银白的剑。
江自流骤然一哆嗦,一下子有些清醒过来,缓缓对上面前一双满是杀气的眼睛。
那双眼睛简直不像人类的眼睛了,布满血丝,眼中有一种近乎暴虐的狠意,仿佛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似的。
“你说什么。”面前的人嗓音低哑,轻声问道。
江自流周身不自主地战栗起来,他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回过神来了。他的境界与面前之人相同,却完全被压制着,毫无还手之力。他很清楚,毫不夸张地说,他现在的生死,只在那人一念之间。
太强了……即使成了这副鬼样子,他比起自己,竟然还是强这么多。
在惊恐之中,那种熟悉的妒忌和怨恨,再次在江自流心中占据了上风。
江自流缓缓笑道:“哎呀……别生气嘛。我没说错啊,就是有人害死了太清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