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嘉微惊,沉吟片刻,又问:“夫人可知万俟侍卫与北狄万俟部的关系?”
“这个民妇倒是不知。”单凤娘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民妇初见万俟郎君时,他在白河码头那的漕帮讨活,已有两年。”
单凤娘也是个有义之人,听出了令嘉对万俟归的怀疑,却仍忍不住帮衬了一句。
说是码头漕帮,但说白了就是替货船搬货,这活计下贱不说还十分辛苦,若非家中艰难至极,寻常人都是不愿做的。而万俟归能在大殷一气做上两年的贱活,便是内间也不至于如此窘迫。而如此窘迫都不曾回北狄,可见原先在北狄应也是艰难的。
令嘉听得出其言下之意,笑了笑,便又问道:“万俟郎君的武功既能得殿下看重,料想也是极为出众的,纵是异族,但要寻个护院护卫的活计也是不难,何至于沦落至此?”
“王妃有所不知,万俟郎君膝下还有一位小郎君。那小郎君生母难产而亡,小郎君又因一番难产生得体弱,日常又离不得人照料。万俟郎君若给人去做护卫,一去最少也要半月余,哪里舍得小郎君。而做护院……”单凤娘苦笑一声,道:“万俟郎君一开始倒是给人做过护院的,可他那张脸王妃也是见过的,叫那主人家的孩子看上,最后闹出一番事来,实在没趣。万俟郎君索性就绝了这番心思,去那码头跑差。”
她还是藏了一点末节——那看上万俟归的却是主人家的郎君。这倒不仅仅是为了万俟归的名誉,也是为了燕王殿下的名誉呢。要知道,为着燕王殿下的不近女色,被传流言的可不只她单凤娘一个啊!
令嘉听闻那万俟归落魄艰难至此,都能坚持去做正儿八经的活计,而非沦落为匪徒,心中对万俟归的异族身份的成见倒是减了几分。
“夫人既说万俟郎君为着照顾其子,不肯去做护卫,后来他又怎么肯做夫人商队的护卫?”
“民妇将万俟小郎君接到家中,同民妇子女照顾,万俟郎君自然就没后顾之忧了。”
令嘉称赞道:“夫人倒是宅心仁厚。”
单凤娘微微一笑,说道:“王妃过誉了,这番却是民妇占了大便宜。自万俟郎君加入后,民妇商队花的过路费少了大半。那会殿下未至,盗匪的数量着实不少。”
令嘉忽地晃了晃神。
——在单凤娘笑的时候,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出现了。
第106章 喜怒不定
“……曹夫人,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迟疑片刻,令嘉终忍不住问道。
这话若尤哪个年轻郎君说来,单凤娘大约会认为对方是哪个欠揍的登徒子,但若说话的人是这位雪肤花貌的年轻王妃……
单凤娘讶然片刻,又笑,这次的笑又多了几分真心的愉悦:“王妃好记性。民妇娘家以前是在长顺街卖包子的,就在傅府隔壁。王妃幼时还在民妇家的摊子上买过包子呢,那次王妃打赏了民妇一把金锁,民妇直接都留着。”
竟真是见过的。
果然是见过的。
单凤娘的话就像一团乱麻中突然被扯出的线头,令嘉就丝剥茧,一点一点抽出了一段久远的记忆。她凝眸看向单凤娘,在脑海里一点一点去掉她满头的金灿,终是将这位浑身华贵的美丽夫人和记忆中那位清汤挂面的柔美少女挂上了钩。
她脸上那种专门用于示人的标准的柔和微笑忽然淡下,沉默了片刻,她轻声叹道:“原来是你呀。”
单凤娘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变化,脸上的笑滞了滞,不知何故,背上忽地蹿上了一丝凉意。
令嘉幼时体弱,被张氏看护得严严实实,甚少出府。整个范阳见过令嘉的都没几个,以单凤娘的出身,若非后来又出了一番变故,她大约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个衣着锦绣的精致娃娃竟会是傅家的小娘子。
在收到金锁的一年后,她爹生了重病,家中为了延医用药,耗费大半家财,她不得已去当铺典当那个金锁,叫那当铺掌柜见了金锁大惊失色,登时就使人捉住她送到了傅家——那把金锁暗处有傅家的标记,这种标记多是高门人家为防仆人偷窃变卖而设下的。傅家的标记在其余地方未必好用,在燕州的效力却是不必说的。所幸最后终是弄清楚这锁的由来。
主事的傅三夫人怜惜她遭这一场无妄之灾,出面替她请了最好的郎中,还免了她家的诊费和汤药费用。也亏得如此,她才免了给某户人家作妾来为父亲换取药资的命运。
“……王妃随手施为的金锁正巧救了民妇父亲一命。这一番恩德,对王妃或许不值一提,对民妇却是没齿难忘。”单凤娘说得很是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