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的宫中坐姿,餐前规矩的摄衽盥漱,从容不迫的谈吐,都如同生在他身上的尖刺,让柳重明不会再与他靠得太近。
在如今逃不了走不脱的情况下,他唯恐自己又会像从前一样,将柳重明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每次见到柳重明被这尖刺逼退,他又难免口中苦涩。
这日子如蜜糖里拌了黄连,吞下一口,分不出究竟是苦还是甜。
夜幕降临后,两人吃过晚饭,一起回到卧房,有时会喝点茶聊上一晚,有时各自守在纱笼和里间的床上,各做各的事,时不时会说上一句。
时间就这样,像是因为盛夏的到来而变得温柔无比。
柳重明从来以为自己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却没想到对方比他还寡言少语,两人在一起时,反倒是他的话更多一些。
直到不知什么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那么自然地喊出“沉舟”,而对方也那么自然地应他,才悚然觉得哪里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对方仿佛一片散发着香气的沼泽,他一点点沉没下去,无法自拔。
梧桐花已经谢了,茂盛的叶子每天都百无聊赖地在空中哗哗作响,曲沉舟无事可做,便讨了些书看。
他看得出柳重明的诧异,也知道对方在惊讶什么他算是重明的学生,他们喜欢的东西本就十分接近。
在屋檐下翻了两天书,他被叫进了书房里,柳重明没解释什么,他也知道原因。
因为在太阳下看书,容易看坏眼睛,这也是从前他总被批评的地方。
“这么好看的眼睛,坏了太可惜。”
所以重明也不要他总是哭,他很听话,之后有很多年都没有再哭过。
曲沉舟又翻了一页书,不自觉地抬头瞟向书案,却意外与正在看他的目光对视,两人同时转过脸,都尴尬起来。
万幸下人的脚步声打破了尴尬。
柳重明翻开递过来的拜帖,向下人示意:“带他去厢房。”
曲沉舟站起身,跟着下人出了门。
每次有客人的时候,他都需要回避一下,只是这一次,他刚刚来得及走过转角,便听垂花门处有个干净清爽的声音浅浅笑道:“重明,大好时光,不出去走走吗?”
曲沉舟的十指蜷缩如鸡爪,紧紧抠在墙面,在这个声音中,抖如筛糠。
转角的那一边,柳重明已迎下台阶,拱手将人向里请:“王爷来得好快,我还正打算去门外迎接。”
“重明,这么客气可就见外了。”
两人说笑的声音进了门,只留曲沉舟努力地用手撑着墙,才没有让自己失控。
这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声音。
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重明的大军已经将京城围了半月有余,宫门摇摇欲坠,宫中满是惶恐焦虑。
除了观星阁中。
他艰难地扶着墙,到底没能撑住,慢慢滑跪在地,拼命地抱住头。
像是为了保护自己一样,重生回来之后,许多记忆都被刻意锁闭起来,像是只要他不去看不去想,那段不堪的过去就不曾发生过。
可如今那道紧缩的大门被这个可怕的声音再次撞开。
他不可能不记得。
痛到抽搐,甚至听不见耳边浑浊的喘息。
他在屈辱中睁着眼睛,半张脸都浸在被泪汗濡湿的床褥中,死死咬着堵在口中的麻布,一声不吭地看着远处的柜子。
柜子上摆着八宝玲珑盒,支撑着他悬于一线的意识。
仿佛被侵犯的身体不过是个死去的皮囊。
在他身后的那个声音如淬了毒的蜂刺,笑中带恨。
“曲司天,你心心念念的重明就在不远处了,要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吗?”
“他知不知道你还有这么放浪的样子?他比朕更熟悉你的身体吗?”
“朕和柳重明,你更喜欢哪个?”
“对了,你现在不能说话。”
那人毫不怜惜地一次次将他冲撞在床头:“我也不敢让你说话,只是你知道了这么多秘密,会不会有人听呢?”
“你处心积虑害我,难道以为柳重明会感谢你?会放过你吗?”
“我告诉你,他早在阵前立誓,要用你曲司天的血祭奠亡魂,你猜他会怎么对你?”
“我会替你好好看着,看他会怎么对你这样恶贯满盈的恩人。”
那声音在极度愉悦的快乐中喘息着,疯狂大笑。
“你该为他祈祷,祈祷他不敢对我如何,否则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曲沉舟蹲坐在墙根,浑身颤抖着,那放肆的笑声如蚀骨的剧毒在反复啃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