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疑,他忍得很幸苦。
几百年来,他对于一些事情的控制欲达到了极点,不允许有失控之处,可唯独对于郑文,他无法真正地做到如此,这可能是他潜意识就知道郑文绝非是他能掌控的人,或者说,他有时候是真的会怕失去他。
六百年前的痛苦他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再承受的住。
公子奭垂下眼帘,端着杯盏的手恢复如常,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半年前出现在郑文面前的那股压抑的偏执:“多年前冬天大病了一场,睡了很长时间之后便这样了。”
郑文看向公子奭,目光落在青年的面容上,好似在细细端量一样,她的眼从公子奭的微微下垂的眼睫毛上平移,落在对方浅淡的眉眼上,然后慢慢下滑,便是公子奭并不太健康的唇色上。
她突然有些好奇:“这样活着,快乐吗?”这样不健康,拖着一副残缺的身体走过百年时光,郑文想一想就觉得是一种折磨。 公子奭抬起眼帘,对上郑文的视线,浅浅地笑了一笑:“阿文,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人非鱼,也不知鱼之乐,你非我,怎知我活着不快乐。”
郑文恐怕永远也不会想到如今坐在她面前的公子奭曾经看着她在沉睡中十年如一日的容颜时那股心中的恐慌。
公子奭的心肠不好,绝非良善之人,手中也沾染过鲜血,杀过人,他的爱也并非是那种会为了你好而成全你牺牲自己的人,说不定等到一天,自己死了,也会要郑文陪葬的这种人。
可是他在那过去的六百年最开始的时候,依旧有十年都陷入了一种纠结中,自己衰老时,郑文该如何办。
你要他看着到时候年少如桃李的郑文嫁给旁人,可能真要等到他下辈子了,也许下辈子都不太可能。
他就是这样一种人。
哪怕就是拖着这样一副身躯,他也坚持了下来,从来未曾想过死,但是偶尔也会疯魔一阵,陪着郑文在石椁中躺上几天,觉得两人就这样躺在不见天日的地下也挺好,谁也无法打扰。
第107章 白日依窗谈
郑文是猜测不出,与公子奭相处大约一年的时间,那时她也只过觉得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善于心计,当时她性子比现在跳脱一些,和公子奭因为几次争锋相对后,私底下还不只一次地和阿苓吐槽说过对方身体那么差,估计就是因为想的太多。
毕竟历史上的天才幼儿早夭已经是一个惯例,智力超群,越是早熟,死的越早,凡是能活下来的莫不是俨然众人矣,就是成为了一个时代的象征,名流千古,当然,这个名流千古是载于青石百世流芳还是臭名远扬名传千古就不好说了。
她只知道公子奭耐心惊人,且为了治好自己的病寻找术士数年,可绝对想象不到公子奭竟然会等她六百年。
这是多么漫长的一个时间啊。这时候的人六十多岁已经算是长寿,这意味着公子奭独自一个人走过了十个人生。
可公子奭的笑容很浅淡,像是在说着极其轻描淡写的话。他真觉得如此活着还不算辛苦。
郑文也笑了一下,说实话她也分不清自己为何而笑,覆在白纱后的眼微垂,片刻后端起了齐奚摆放在她面前的杯盏,看着其中冒着热气的浆酪,抿了一小口,然后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出乎她意料的,有些甜。 公子奭的目光落在郑文眼上覆着的那一层白纱上,不经意地瞥过,看见郑文微微蹙眉,才轻声笑着说了一句:“我以为你会爱喝。”
郑文抬眼。
公子奭却是也垂眸饮了一口热浆,眉眼都被一层浅淡的白气笼罩住,青年氤氲在热气的眉眼中似乎带了笑意,他出了声:“以前,你时常和阿苓她们一起饮这些甜浆。”
不过那还是在虢城中的时候,他这几百年过去,现下突然发觉他的时光仿佛停留在了过去,一切记忆碎片大多都凝聚在了镐京和过程中,这百年好似真是白活了一场。
他以前也不爱饮甜浆,觉得太腻了,恐怕也只有小娘子才会喜欢。多年前,不知怎么起了兴致饮了一口,或许是因为脑海中闪现的一副画面,画中女子坐在一处案桌前垂眸认真地抿着杯盏之物,神情愉悦,他感觉到了好奇,品尝了一口,竟然觉得味道还很不错,于是渐渐也习惯了这股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