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_作者:绣生(158)

  他努力活着,却也从不畏惧死亡。

  甚至在最后的时日里,平静坦然地将殷承玥的后路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而薛恕早已明了自己的结局,做好了殉葬的准备。

  他是殷承玥皇位最大的威胁。殷承玉若活不成了,他也得死。

  挺好的。

  从前殷承玉生气时会叱他忤逆犯上,这一回,便顺了他的心意罢。这短暂时光,本就是他勉强得来,如今能共赴黄泉也算个圆满收场。

  他从未想过独活。

  可殷承玉何其残忍?生已不同时,竟连死后同穴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只因他一句托孤遗言,殷承玥和大燕江山都沉甸甸压在他肩上。

  他想追随而去,又怕黄泉碧落相见之时,他会失望。

  故人长绝,往事成灰。他身后再无可回望之路。无归处的旅人,只得背负起逝去之人的期望和嘱托,继续往前。

  而此后生死荣辱,都不再与他有关。

  ……

  薛恕自巨大的哀恸中挣脱出来,直愣愣盯着头顶的帐顶,目光散漫没有落点。

  静静躺了许久,他才动起来。

  不顾背后伤口崩开传来的痛楚,他下了榻,在营帐里漫无目的地搜寻。

  帐子里没有镜子,只有一盆水。

  他就站在盆边,垂眸看着水中的倒影。

  水中倒映的面容青春稚嫩,未经风霜。只一双眼暗沉晦涩,满含风雪。

  他静默看了许久,脑海里前世今生交错呼啸而过,最后风雪停歇,一切都归于寂静,定格在那张梦寐难忘的面容上。

  那样青春年少的鲜活,是后来五年间,他日夜渴盼却再也无法见到的。

  薛恕闭了闭眼,又忆起了地宫冰棺的寒冷。那样彻骨的寒凉,冷入肺腑,叫人永生难忘。

  他有些怕冷的拢了拢衣襟,又伸手去触碰水面。

  水面晃动,波纹荡开,投映其上的面容也模糊起来。

  薛恕一瞬不瞬地看着,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惶恐来,害怕如今这一切,只是他思念成狂的臆想。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殷承玉,确认眼前一切的真实性。

  他连外衣都未披,便匆匆往外走。守夜的小童被惊醒,急急忙忙上前想要阻止,却被他一句话钉在原地:“闭嘴,不许叫人。”

  小童畏惧地看着他,又退了回去。

  临出门时,薛恕瞥到了放在小童放在一旁的药箱,那里面装得都是给他处理伤势用的药品。

  他在药箱前驻足翻找片刻,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便大步出去。

  此时已经是三更天,就连抢时间搜寻伤者的士兵们都歇息了。整个营地里,除了几堆烧到了末处的篝火,就只有巡逻的士兵还未歇息。

  薛恕避开巡逻的士兵,寻到了殷承玉所在的主营帐。

  他蛰伏在黑暗里,制造动静引走了门口值守的护卫,悄悄潜了进去。

  主账内只留了个值夜的小太监,此时也已经在罗汉榻上睡了。薛恕悄无声息地走近,手指按在他的脖颈大脉处片刻,小太监便昏死过去。

  他驻足了片刻,方才一步一步靠近屏风后的床榻。

  床上的人睡得极熟。

  薛恕站在榻边时,他仍一无所觉。他的睡姿十分端正,双手交叠在腹部,长发打散,在枕上铺开,衬得脸颊尖而小。

  若世人都是女娲所造,那他一定是最得女娲钟爱的那一个。

  薛恕贪婪地看着他,目光从他微颤的眼睫,流连到丰润饱满的唇上。

  没有一处不鲜活。

  他眼眶酸涩起来,手指颤抖着轻触他的脸颊。待感受到温暖的体温时,终于再无法隐忍克制,将脸埋在他颈窝里,贪婪地汲取他的气味。

  熟睡中的人似有所觉,眉头微蹙,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转动,似乎下一刻就要醒来。

  薛恕抬起头,目光难辨地看了他许久,最终在他醒来之前,将从药箱里寻来的帕子捂在了他脸上。

  这帕子在麻沸散里浸泡过,药力不算强,但足以让人继续陷入昏睡。

  颤抖的眼睫又平静下来,殷承玉安稳睡着,呼吸绵长。

  薛恕收好帕子,脱鞋上了榻,将他摆弄成和自己面对面的姿势,紧紧拥在怀中。

  他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的思念。

  从他紧阖的眼、挺直的鼻梁,辗转到丰润的唇……每一处都没有漏下。

  他亲得凶狠又放肆,却又小心翼翼不敢留下任何痕迹。

  五年了,黄粱一梦于现世不过一瞬。于旁人来说,也许只是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醒来,多了一段不太愉快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