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婚的那日。
那晚,红妆迤逦。
那晚,皓月当空。
白日里是一片喧哗吵闹,常人都道贺说,这婚事乃是好事多磨,如今郎才女貌,般配无双,自是不需在意那之前的波折了的。
今日的乌查婼着了一袭殷红如血的嫁衣,披着红盖头,端庄小心地坐在那榻上,之前身体状况并谈不上乐观,可是如今她依旧是依照礼俗,当婚之日、洞房之前,不曾进食。
今日她这一身衣裳华美得紧,同那寻常嫁衣一般,皆是红色,却是分外精致,同她的人一般不可方物,据说,她这嫁衣,可是武王乌查筠特请卉山二八芳龄的天下第一绣娘缝制的,整个过程,无一假他人之手。
乌查婼乃是武王最宠爱的女儿,世人皆知,便是皇上的丫头——堂堂的公主怕也比不及她幸福,且不说那些名贵的嫁妆,便是这一袭嫁衣,也是寻常女子可望而不可即的。
乌查婼坐在婚榻上,瞧不见四周,只是身形微晃。
她觉得自己撑不住的,可是他还不曾到,今日是她和他成亲的日子,洞房花烛后,她便是他的妻,她记得白天的时候,她手里执着红色喜花的一侧缎带,那老国丈执着另一端,她感觉到光影晃动,是他举步向着她,一步一步走来,他探出手来,便要接过那边那红色的绸缎……
这绸缎中间是红色的喜花,一旁是新郎,一旁是新娘。
一旁是他,一旁是她。
乌查婼忍了忍心下的痛楚,她要等着他,等着那个奏琴为她伴舞的男子,她未来的郎君。
她盖着盖头闭了眼,只是觉得,有人,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她走来……
而此时,东风笑一袭黑色镶银边的长衫,衣边如雁翎,广袖似流云,微垂着眸子立在庭院里的枝桠上,眸光透过那微微打开的窗子,她缄默不言,却是唇若染血。
月光铺洒在她的面上,如今褪去军甲的她不显得英武,只显得冷清。
今日本是当着个夜行衣的,她明了,可是又一想,此夜若是不成,他便会是她人之夫,而她,也许便会命丧黄泉,她东风笑在他记忆里留下的最后一处片段,她并不想以一袭仓促的、简单的夜行衣装饰。
她透过这窗子瞧着,瞧着那书房之中,那男子一袭如血的红衣,身形修长而又挺拔,可是他的身形却是冷清非常,就像她第一次在那苍鹭之巅瞧见他一样,他周身的苍凉,和外面的喧嚣,装饰的红火格格不入。
东风笑咬了咬唇,忽而收回目光来,向着婚房处一瞧,蹙着眉,忽而听见一声翅膀轻扑之声,她回过神来,抬手接住那飞来的苍鹰,取了它腿上系着的信件,凝眸瞧了两眼,唇角忽而扬起一抹笑,她又转过头去,向着那北方一望——这一局,无论如何,她东风笑都已经赢了,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忽而瞧见那漆黑的天空之中寒光一闪,东风笑回过神来,垂眸又瞧了一眼那窗子,继而飞身而下,轻轻巧巧地落在了那庭院正中。
庭院里树影婆娑,便是因为南乔气候温和,这等树若是生在北倾,怕是已光秃秃只余枝桠了。
东风笑沉了口气,举步向着那书房中走去,这房门半敞,她看见那立在屋中的人儿微醉,他墨色的长发随着窗间门旁吹入的冷风微扬。
玉辞,今晚是你大婚之时,洞房之时,你娇美的新娘便在那边的婚房里等着你,你为何偏要立在这书房里,仿佛与世隔绝?
还是说……你是,紧张?
她咬住了唇角,忽而半蹲下身子,将那一只小瓶放在外窗的缝隙里,继而闭上眼,匿身在门后,悄无声息地瞧着那一缕烟渐渐逸散入那书房之中。
玉辞是行医之人,她知晓,因此当尹秋说出这一招迷药计的时候,她是迟疑的,可是在这样的晚上,若是想要将人劫走,便不能弄出大的动静,他们别无选择。
东风笑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那屋中,许久许久,直到那迷药的香气渐渐可以闻着。
她瞧见,屋中玉辞的身形一滞,却是立即抬起手臂来,便要制住自己的几处穴位——制住了这几处,便不会为迷药所困。
东风笑一颦眉,毕竟是医术精湛的苍鹭之王,这种手法,这种迷药,怎能难住他呢?
可如若他没有被这迷药制住,今晚的事情便注定败露。
她一咬牙,身形一掠便入了房中,一手执着一把短刀,另一手抬起来,竟是反手便袭向他的另一处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