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章被推到最前头,和一群面目模糊的人跪在一处。他们自称是顾家的亲戚。
我家何曾有这许多亲戚?
他没法思考。他听到自己的嘶喊声,比蝉还聒噪,一声也不肯歇:法办!法办!
他的声音被裹挟着,汇在怒吼的洪流中。空气中弥散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浓烈、刺鼻,直冲天灵盖,还带着诡异的甜腻。顾文章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没喝过水,也没吃东西。
苍蝇多得反常,黑压压叮在人裸露的皮肤上,群起群落。
它们也喊。嗡嗡嗡。
嗡声和人吼混杂成耳鸣,顾文章眼前模糊一片,人和物都成了移动的噪点。他还在喊,但自己都听不见,只能根据声带的震动确定他在出声。
他必须得出声,不然他姐好像就白死了。
这股劲撑着顾文章,让他不知疲倦地哭喊,像台上好了发条的小机器。被抱在怀里的时候他还在挣扎,但细胳膊腿毫无力气,一捺就捺下了。抱他那人说话,胸腔嗡嗡地震。
——我们不告了。
嘈杂,骂骂咧咧,他俩被搡到人群外,“单独唠唠”。
——知道啥叫不知好歹吗?我们冒着多大风险,你说撤就撤,考虑没考虑过我们?
——你收钱了?被打点好了?
——海叔你甭跟他废话!告诉你,怕了趁早自己滚!一天不废世子,老子就他妈跟这耗!
那人说:“我们不告了。”
顾文章缓过来点劲,伸手抠那人的肉,拼命摇头:“我姐……”
他哭不出来,也说不明白话,只能劈着嗓子喊:“不行!我姐,我姐!”
那人还想把他往怀里按,顾文章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挣开,重重摔在地上。他终于能哭出声,眼泪把脸上的灰冲出长痕:“哥,咱得给她报仇……!”全身都不受控制地发抖,哭得喘不过气,脸通红,“我姐不能、不能白死——哥!哥!”
那人背对太阳站着,脸藏在阴影里。影子被拉得很长,摇摇晃晃。
树在晃,天在晃,风也在晃。日光明晃晃。
影子短下去,仿佛从身上生生撕掉了某些东西。
他哥跪下,一个头磕在地上,砸出血。
“我们错了,服软了。神仙打架,饶了我们吧。”
他哥爬到人家脚下,一下接一下地磕头,前额血肉模糊:“您大恩大德,给她个安生,让我们接回去葬了……”那些人把他踹翻,他再爬起来跪好,“求您了……饶了我们,饶了我们……”
头发上也沾了血,几天未见,差不多全白了。
他哥才二十几。
事情闹得太大,端王不得不亲自收拾残局。
察汗被废,改封荣郡王,立其长子和玉为世子。其余诸子以不悌为由治罪,严加训斥,其中次子被罚终身禁足。
端王府被毁的名声得有个交代,剧情反转,主犯吴钩自首,承认自己是争风吃醋,愤而杀人。察汗的小舅子被放出来了,领着他妹妹灰溜溜回了老家。王府差人送了点东西,通知顾文章过几日去上班,职位是家丁。他姐下葬,小小一方坟,没有墓碑。
他哥告诉他,没事,端王那边打过招呼了,就是在里头待一辈子。
他哥还说,你好好的,王府是棵大树,我不担心你。
顾文章很害怕,他抱着他哥,不敢撒手。他说:“哥,你别死。”带着哭腔。
“咒我啊。”吴钩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他,脸上泛起似笑非笑的神情:“我死不了。我是恶人,知道吗。”吴钩垂下眼睛,看着他,轻声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恶人活得长。”
第二十七章 。
吴钩在擦刀。
一把短刀,刀身极薄,罕见的制式。用这把刀的人,手要稳,刀刃经不住任何磕碰,一折就断。
但游走在经络间时,没有比它更锐的杀器。
这把刀就是用来杀人的。不考虑格挡,不考虑缠斗,只追求最纯粹最暴力的击杀。
一击必中,不中则死。
严隼叼着烟,走过来端详那把刀:“可惜了。”
吴钩笑笑,看他一眼:“怎么?”
严隼没回话,递给他一根烟,吴钩一凑叼住,在严隼的烟头上蹭着了。屋里忽明忽灭的两个小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