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功夫,景语和秦紫她们几个正在拆弄昨日晚间送上山来的行李,不料秦景兰几人过来了。
秦景兰和二房那对双生子,笑吟吟地请她一起去附近逛逛,“姐姐带我们去嘛,昨日傍晚来时天已黑了,还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子!”
景语心里有些意动,她们几个要去哪里去不得,却来叫上她。不过是因她年长,出门在外,众人给她长姐的尊敬。她也就不推辞,“上山时听三叔说这秋山寺万般好处,是该一起去瞧瞧。”
山腰上的风光,上可远望浩浩群山,下可俯视细长官道和成片农田屋舍,凉风习习,不辨春夏,倒真是个好去处。有一条小瀑布从后山激流而下,又绕寺而行,寺宇周围栽满了高大健美的银杏和红枫,时节还未到,便还是是葱郁的颜色。
一行十几人逛到山寺后方时,见有几个僧人架着木梯,在银杏树上不知做什么。众人走近了看见,爬在梯子上的僧人手里拿着薄刀片,在刮树皮。
小秦轩瞧着好玩,跑上前脆生生问道:“这些银杏树枝叶繁茂,看着很漂亮啊,师傅们这是做什么?”
扶梯的僧人向众人一礼,“好叫诸位施主知道,这几株银杏生了枯叶病,春季里长斑,秋日里就会蚕食树干,最终枝条落尽一树枯死。小寺趁现在刮去树皮,剪去病枝,也许还能挽救一二。”
正说着,一截树枝被从高处抛下,小扇形的银杏叶下坠时翩翩扬起,哗哗声响。
景语抬头望着,记忆里有什么被唤起,梯子……她也是爬过的。
那被珍藏的记忆,打开锦匣,低头望去,沉底的那些春日时光渐渐浮起——
“娘子,您可矜持点,奴婢再没见过您这样大胆的人了。”她的侍女莲子站在墙根下,一边嫌弃一边紧紧压住木梯。
“扶好了扶好了,我看几眼就马上下来!”
三月里,墙边那株老桃树开得满枝满桠,远远望去,红红粉粉团成一片雾气。十五岁的林琼一身杏绿襦裙扒在墙头,她还怕人看见,手里折了一枝桃花,欲盖弥彰地挡在脸上。
就在昨天,她给谢骁出了个难题,说是今日她出不了门,却想见到他,问他怎么办?那时谢骁还是个在羽林军里混日子的八品校尉,他是伯府的庶子和她家也没什么来往,她不知怎的起了坏心眼,想看看这个在她心中无所不能的人要怎么办。
谢骁却淡定说好,他一定会来。
他会来吗,他有办法吗?她又紧张又期待,脑中有几个小人在吵架,吵吵囔囔间,她看到谢骁真的来了!他长得可真好看,她手里还捏着花枝,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从二门处进来。
“谢骁,你来了。”
她的二哥却忽然从侧边冒出来,吓得她如梦惊醒,缩头缩脑差点一脚踩空,让下面扶梯的莲子好险魂飞魄散!
好一会儿没听到外面有声响,她等得抓心饶肺,小心翼翼又扒回墙头。看到了,他还没走,逆着光他越发高大,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把手里的桃花掷了出去给他!
飞掷的花枝仿佛有呼呼声响,就如她擂鼓般的心跳,她一瞬也不敢多看,噔噔噔爬下梯子,飞快逃走了。
莲子看着她敏捷的身影,目瞪口呆。
眼前的僧人刮皮修枝,不断有残枝掉落,哗哗声响。
如果春日里的一个斑点,会叫秋日里一枝枯干,又会叫明年后年一树枯死。她和谢骁之间,又是何时长出了那个斑点?
午休时,景语睡得极不安稳,似乎睡着了,似乎又一直醒着。但她忍住了没有翻来覆去,同屋的还有秦紫,她们睡一个通铺上,她不能影响别人。
这便导致秦紫醒来时,看到景语的脸色吓了一跳!“语姐姐,你是不是昨日赶路太累了,要不要再睡会?”
景语就笑,“别担心,我没事的。”
我没事的。她一直这么对自己说,对瑞姨娘说,对别人说。
我没事的,我好着呢。
在这远离喧嚣的山林里,却被勾起了太多尘封的纷扰思绪。
寺里有不少清静去处,各人有在房中抄经的,有凑堆打牌的,有闲逛寻景的,景语却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一坐,连玉萱都不要跟来。
不料刚走出没多远,就被秦明彦逮住了。
她没留意,什么时候路过了一座六角亭。那亭子依着山,有深深浅浅的树木掩映。秦明彦在后面笑眯眯地喊她,“叫你也没听见,九娘子这是想去哪儿?快过来,我们正缺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