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莫看她张扬跋扈的爹现在哭得和个小孩一样,不禁慢慢撑起上本身,用袖子给年轻爹擦了擦眼泪,然后被年轻爹一把拥进怀里,搂得死紧死紧。
“你祖父最近身体一直不好,他久卧病榻,前些时候终于松了口说同意让我接你回去了。瓘儿,为父很高兴呀,可你祖父他说孝瓘这个名字不可取,改个名才把你接回去……长恭是你祖父替你取的,爹知道委屈你了!你若不喜欢,爹去和祖父说,好吗?”
年轻爹哭鼻子,还把她整个熊抱着。萧子莫感受着他哆嗦的宽厚胸膛,居然自己鼻子也酸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纵使只当他是个冤大头金主,只等着有朝一日长大成人便可自行离去,但数年光景,年轻爹已成了她在这个遥远陌生的时代里唯一能全心信赖和依仗的人了。
年轻爹缺点一箩筐,可至情至性,于她,至亲至近。
“爹,别哭了。瓘儿……不是,是长恭,才不是因为不想改名字而晕倒的。我晚饭吃得少,在露台上大概又被风吹得凉了,所以一时头晕,爹别伤心,长恭这个名字,我很喜欢。孝谨性成,温恭夙着,祖父的教诲,孩儿一生受用。”
萧子莫拉了拉年轻爹的长长鬓发,笑得如同皎月,初绽辉芒。
那年,公元547年。
萧子莫成了高长恭。当然,那年六岁的她还远未是兰陵王。
……
秋风萧索,萧子莫对着满池的凋残荷叶,翻了翻白眼,哎……
”公子!公子!你上哪里去了!公子!”一大早的,她又一晚上没合上眼,好不容易躲到这个偏僻的角落,刘先生又在找她了,神烦!
刘管一瞥到八角凉亭边那个托着腮帮晃着小脚丫着了一套乳黄小衣衫,似个嫩嫩的花苞般贴在一堆枯黄烂荷叶边的男孩,不禁挥着戒尺三步并作两步,气不打一处来。
“公子,你怎么又逃课!翠娘说你最近胃口也不太好,如果是生病了,得赶紧再让大夫来瞧瞧!不要耽误了功课才好。”
萧子莫撅着嘴巴抬头瞅了先生一眼,少年老成得一记哀叹:“先生,我对人生很迷茫……”
“啊?!什么?公子说什么?”
“我说我很迷茫,彷徨,像迷失了方向的羔羊!”
萧子莫用了个非常现代化的生动比喻与这位南北朝时期的汉学儒士描绘起了她此时的疑惑和沮丧。
萧子莫当不了兰陵王。她上辈子连只鸡也没杀过,现在告诉她她再过几年就是玉面修罗的战神兰陵王了,她接受不了,于是连着几晚没有睡着……
以为做个富贵闲人出门右转就能离开,原来她还真的是图样图森破。
萧子莫不是没有出过收拾包袱连夜跑路的打算,可如果她把一代伟岸的英雄战神抹煞了,无疑是拆了这个朝代的半壁长城,到时候这个国家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岂不天大的罪过?
闪着盈盈水光的美目,一动不动仰头盯着刘管。刘管第二次被看得心头一紧,连本来要教诲这个不长进学生的长篇大论都忘了。
“公子为何事苦恼?”掸了掸荷塘边的草地,刘先生手握戒尺,也坐下了。
“人为何生,为何死?为何殚精竭虑,惶惶不安,却终究如随波浮萍,似乎无根飘荡?”
……刘管差点拔了几根正在捋的胡须。公子那远远比外貌世故通透的性情,已经不止一次让他惊愕。
原以为这个四子不过是高澄私生,日后必将被高府本家排挤在外,无缘高家的权利核心。可没想到,风流成性的高澄却偏偏对这个儿子宠若明珠,其父高欢病危,仍不忘长跪床榻前,恳求让四子认祖归宗。
本以为此番来北方,已错失了接近将来极有可能一手掌握东魏大权的高澄嫡长子高孝琬的机会。可没想,这个庶出的身份卑微的公子,天性聪慧诡谪,如若好好打磨,必将如同千古名剑,一朝出鞘,万世难掩之锋芒。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刘管最近越来越有这样的奇妙感觉。
人与事,就是这样,千回百转,不能事事如人心所望,可却又冥冥之中天意自有安排。
“公子,人和物,如这一年四季,山川大地,朝夕有时,生死有命。悲春伤秋虽是天性锐敏,思潮澎湃的文人之性,但如果不能通达世理,知天命,尽人事,为日后的悲哀而悲哀,反而失去了现有的大好时光而不做博取,沉浸其中,那可不像是公子这样的聪慧之人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