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帝王的心腹大患_作者:弃脂焚椒(230)

  刻意放缓的话语似流沙划过耳畔,他一边说一边在手指间缠弄着江玉珣的黑发。

  心上人……

  江玉珣的睫毛随着轻轻颤了一下。

  应长川垂眸向他看去。

  怀中人覆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在此刻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微一用力从这里挠了过去。

  刹那间的轻触,似火星落在了天子的肩上。

  他的眸色在瞬间变得愈发幽深。

  应长川向来对世俗的婚配没有什么兴趣,甚至还觉得鄙俗不堪。

  直至他自己有了所爱之人,终于也生出了想要看到对方因自己而穿上红衣的念头。

  大周虽男风盛行,然而提到此事大多数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不入流的“男宠”。

  身为天子的应长川大可以给江玉珣任何头衔与身份。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应长川不想让江玉珣成为任何人的附庸,哪怕是身为天子的自己也不行。

  甚至于原本完全不关心“生前身后名”的他,如今竟格外在意世人对江玉珣的看法,完全不想让对方背负半点污名,与无端的猜测。

  无论是今日还是未来。

  应长川垂眸笑了一下,也与此刻轻轻取下了自己头上那顶玄玉发冠。

  两人的黑发在此刻交缠在了一起。

  停顿几息,江玉珣终于松开紧攥着对方肩上衣料的那只手,同时任由那顶丝薄制成的盖头,如盛放过的花瓣一般飘落于地。

  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天子没有说话,他借着毡帘外的一点烛火将两人的长发缠在了一起,动作格外认真。

  ——既不能给世人看,那应长川便给自己看。

  江玉珣只看了一眼两人交缠的长发,便重新将视线落在了应长川的身上。

  天子烟灰色的眼眸,被烛火映得格外温暖,“珍视”一词从未像现在这般具象化。

  黑发已轻轻结起,天子终于不舍地将手放下。

  淡淡的龙涎香被夜风吹至鼻间。

  ……江玉珣明白,应长川和自己一样有了牵挂。

  -

  转眼已到春夏之交,这个季节天气的变化格外快,草原上的风也比往日更大。

  要不是此时早草长莺飞,四周再无裸露的荒地,恐怕会爆发比初春时更大的沙暴。

  镇北军驻地的角角落落都立着高耸入云的旗杆。

  此刻旗杆上的战旗正随着烈烈狂风一道在半空中乱舞。

  这风是从昨日傍晚吹起的。

  如鬼哭一般在耳边怒号了整整一个晚上。

  清晨起床之后,江玉珣第一时间走出军帐向旗杆而去。

  他仰头望向军旗——玄色的旗帜一半被大风吹地缠在了旗杆上,另一半却轻指着西南的方向。

  江玉珣不由蹙起了眉,呼吸也随之一滞。

  象征大周天子御驾亲征的军旗除了能够鼓舞人心以外,更重要的是能起到辨别风向的作用。

  今日的风实在太烈。

  半缠在旗杆上的军旗所指方向并不清晰。

  江玉珣犹豫片刻,终从袖中取出一根一尺长的发带拿在了手中,并小心向外探去。

  那发带先是胡乱舞动了几息,接着竟也随着半空中的军旗一道指向东南。

  江玉珣的心随之高高悬了起来。

  ……风向真的变了。

  “爱卿在看什么?”应长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江玉珣的背后。

  说着,他也与身边的人一道抬头看向军旗。

  见他来,江玉珣立刻转身将发带交给应长川:“今日的风向不对。”

  身边人随即拿起发带,抬手查看起了风向。

  江玉珣的语速变得格外快:“昨天晚上风向还在不断变化,但今天早晨似乎已经固定成了西北风。”

  说到这里,他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江玉珣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在马背上打来天下且与折柔交手过的应长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假若折柔想要纵火,那今日便是最好的机会。

  镇北军驻扎在定乌穆高大草原的腹地。

  这里地势较高、水草丰茂且便于瞭望,是一个进攻的好地方。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

  定乌穆高无遮无挡,没有人说得清折柔究竟会选择从哪个方向纵火,亦或是多角度行动。

  在草原边缘蹲守折柔士兵,无异于大海捞针。

  应长川一点点攥紧了手中的发带。

  他朝江玉珣点头,末了转身向军帐而去,并一边走一边沉声向周围人吩咐道:“去叫定北将军带人过来。”

  天子的声音虽不大,但是语气却是少见的严肃。

  闻言,守在不远处的士兵立刻下跪行军礼道:“是,陛下——”

  仍站在原地的江玉珣不由抬眸,再次看向军旗。

  玄色的军旗在狂风中起舞发出剧烈的响动,犹如战鼓隆隆敲响于心间。

  大战将要爆发。

  -

  深夜,定乌穆高大草原北部边缘地带。

  枣红色的战马上,身着褐色皮甲的丘奇王一点一点咬紧了牙关。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浓到化不开的杀意。

  一名士兵上前将右手搭在胸前,向他行完礼后再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问:“……王,现在动手吗?”

  “不急,不急,”丘奇王眯着眼睛看向定乌穆高,并低声轻喃道,“再等一炷香的时间吧。”

  “是,大王!”

  随丘奇王来到此处的皆是那天与他一道逃窜至此地的亲兵。

  他并没有再理会亲兵,而是抬头向前看去。

  此时定乌穆高大草原让高高的牧草,正随着狂风倒向西南。

  见此情形,丘奇王忽然笑了一下,用低哑的声音对身旁的人说:

  “前朝之时,我丘奇部乃折柔最繁华的部落。我们靠南,水草丰茂、牧场广阔,四季都可以放牧。牛、羊更是数不胜数……若是一不小心遇到灾年,还可以南下去大周讨生活……”

  丘奇王的声音沙哑,话语里满是怀念:“多轻松,多惬意啊。”

  说着说着,他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唇边也出现了几丝的笑意,似乎也随着自己的话,一道回到了过去那个美妙的年代。

  周围年轻一些的士兵,眼眸中随之生出了向往与期待之情。

  狂风之中,丘奇王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在原地踏起了步来。

  方才紧闭着眼睛的他猛地睁眼,狠狠地看向西南。

  ——如今不但定乌穆高大草原不再属于自己,原本声望最高实力最强的自己,也只能寄居在他人篱下。

  甚至成为了这场战争中带兵打头阵的“先行兵”!

  一不留神便会命丧黄泉。

  这让丘奇王怎能不恨?

  他攥紧了手下的皮鞭,恨不得现在便一把火烧了整片定乌穆高!

  一炷香的时间过得格外快。

  方才落在他们头顶的云朵已被狂风吹向西南,并遮掩住了月色。

  原本明亮的草原,在这一瞬陷入黑暗之中。

  丘奇王而且他攥着皮鞭的那只手,朝着周围人厉声道:“现在出发!”

  “是,大王——”

  原本骑在战马上的折柔士兵对视一眼,终于翻身下马并自马匹背上的麻袋里拿出了此行所用的工具。

  除了火把、火折子以外,竟还有许多装在陶罐里的液体。

  那不断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并不是这水,而是麻油。

  丘奇王的唇角一点点扬了起来,他自始至终都死死盯着西南的方向。

  停顿几息后,终于压低了声音道:“去吧。”

  方才下马的士兵迅速行礼,并悄无声息地向四周散去。

  初夏时节,牧草已经长高直逼向马腹。

  这些身着黑衣、弯身行走在牧草之中的折柔士兵没过多久便彻底没了踪影。

  丘奇王始终坐在马背上遥看着西南的方向,经过了上次那一场惨败过后,他行为做事变得谨慎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