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宅子的时候他们雇了许多山榴村的人过去帮忙,那些人回来后把江家的情况到处宣扬,村里人连江家的狗叫什么都知道了。
江家有钱,江家的独子江轻尧一表人才,又是个秀才,他们在冬角村安定下来后,江轻尧便被附近的媒婆盯上了。
不仅是村里头,就连镇上也有些人家托了媒婆过来打听,江轻尧成了名副其实的“香饽饽”。
可这“香饽饽”回绝了许多贤良貌美的姐儿哥儿,最后挑了个嫁不出去的病秧子,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大家免不得在背后多议论几句。
“前头江秀才成日往墨家跑,说是找意文讨教功课,指不定就是那时候看上寻哥儿了。”一位穿着绛青色短打的胖婶子笃定道。
“寻哥儿他爹娘为他操劳这么久,这下估计是松了口气了,我看他娘这几日都笑呵呵的,想必对这亲事满意得很呢!”
“嚯,你也不想想,那可是江秀才啊!换谁摊上这门儿婿还能挑得出理来?”
“这寻哥儿病恹恹的,没成想还是个有福气的,江家抬了那么多聘礼过来,看来极重视他,他嫁过去之后定是衣食无忧,只等着享福喽!”
……
这些妇人、夫郎说起墨寻的亲事,面上不无歆羡,但大多数都没什么恶意,只一位穿着墨蓝色棉布衣裳的妇人嗤笑一声,讥讽道:
“呵,什么有福气的,花了那么多银子,吃了那么多药还是这副鬼样子,这福气他受不受得住还不好说呢!”
这妇人话音落下后,周遭都安静下来了,她这话说得恶毒,一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灰衣夫郎面带谴责地瞥了她一眼:“寻哥儿也叫你一声‘婶子’,你一个做长辈的说这种话,可对得起这声‘婶子’?”
其余人想起墨寻那张素白的小脸,又想起他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轻声细语地喊她们“婶子”“阿奶”的模样,都面露不忍,前头说他“病恹恹”的那位更是使劲往自己嘴上拍了一掌。
那位穿棉布衣裳的妇人见众人都怒视着她,心里十分不忿:“我也就随口一说,你们至于这么较真吗?好像你们没有在背后编排人家一样!”
她说完便匆匆忙忙地端着盆子起身走了,没想到她一走,众人又把话题绕到了她身上。
“她前头一直想把女儿嫁给意文,但意文他爹娘没同意,估计她心里不痛快,这才把气出到了寻哥儿头上。”
“八成是这么回事儿,她三番四次地托人做媒,墨家就是不答应,她可不就生气了嘛!”
天色渐晚,大家洗完衣物,也没再多聊,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了。
*
夜阑人静,星月高悬,漫山遍野一片静谧,墨寻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刚从梦中惊醒,吓得一身冷汗,现在回想起梦里的场景,依旧心慌得厉害。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江家明日要过来商议婚期,他这几日一直惦记着,晚上便梦到了这事儿。
这是一场噩梦。
梦里他的“江大哥”明日未曾过来,来的是他娘林氏。
江家对这场婚事十分不满,林氏虽是过来提亲的,却没有好脸色给墨家人看,她态度极为傲慢,不仅三番四次出言讽刺墨寻和墨家人“攀高枝”,更是趾高气昂地表示,以后要给江轻尧纳妾!
“哥儿不好生育,我们江家又只有轻尧这一个孩子,可不能断了香火啊!若是寻嫁过来两年内未有所出,那江家可就得给轻尧纳妾了,轻尧现在已经是秀才公了,以后定然会更有出息,做他的夫郎,寻可得拿出秀才夫郎的气度,别叫人看咱们江家的笑话……”
林氏说话夹枪带棒,毫不客气,她昂着头,斜睨着墨寻,面上的不屑十分明显,似乎懒得费心掩饰,也不在意墨家人的想法。
墨寻从小体弱多病,被父母兄长看得紧,他长到十六岁连村子都没出过几回,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即便没有经验,墨寻也知道提亲不该是这个态度,也不该说这种话。他当时心里既生气又委屈,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无措地愣在那里。
这次的会面,自然是不欢而散。
墨家虽然穷苦,但墨寻也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他身子弱,父母兄长都宠着他,不仅不让他干活,连句重话都未曾对他说过,哪里舍得让他去江家受委屈?
墨寻性子软,可他父母兄长都是有主意的,林氏被赶了出去,江家前头送过来的聘礼也被墨家人退了回去。
然而,这门亲事没有就此作罢。
第二日江轻尧便亲自来了墨家,他不仅情真意切地同墨家人道了歉,又说了许多软话哄墨寻,最后更是当着大家的面赌咒发誓,无论墨寻将来能否生育,他这辈子都只会有墨寻一人。
江轻尧生得俊美,墨寻自小在村里长大,见惯了五大三粗、不修边幅的庄稼汉子,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翩翩公子。他对江轻尧很有些好感,后来江轻尧同他示好,又托了媒人来墨家求亲,他便点了头。
因为江家今日要过来商议婚期,墨寻他爹娘都未下地干活,哥哥墨意文也特意从学堂告假回来了。
昨晚被噩梦惊醒后,墨寻便再也没睡着了,眼瞧着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他索性起来把早饭做了。
墨家人少,干活的劳力比不上别人家,墨寻体弱,干不得重活,但也想为家里分担一二,于是揽过了做饭的活计,好歹让他爹娘活忙一天回来,能有口热乎饭吃。
前几年朝廷研究出了肥田的法子,又培育出了红薯,这些东西在民间推广开后,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山榴村不算富裕,但村里的人也都能吃饱饭了,逢年过节也能吃上两块肉。
农家早饭都吃得简单,墨寻煮了栗米豆子粥,又蒸了些红薯,夹了一小碗腌黄瓜出来,这顿饭便算是齐活了。
卢彩梅一早起来,看到小儿子已经将早饭做好了,正坐在灶前愣神,还有些纳闷:“寻哥儿,怎么起得这么早?”
墨寻被昨晚的梦搅得心绪不宁,这会儿精神还有些恍惚,怕他娘担心,也不敢多说,只勉强笑了笑:“后头那只大公鸡打鸣,把我吵醒了。”
卢彩梅看他面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便猜到他没睡好,她有些心疼,但只以为儿子是记挂江家过来议亲的事儿,也没再多问了。
吃早饭的时候说起墨寻的亲事,墨意文提出让弟弟不必避着,也同江家人见一面。
梦里他哥哥也是这样说的,那时墨寻还有些不好意思,这次却是平静地应下了。
墨意文似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又多看了弟弟几眼。
大楚民风开放,不流行盲婚哑嫁那一套,村里的年轻人订亲后,只要完婚的前几日不见面就行了,其余时候不必刻意避嫌。
江轻尧他爹娘纳征时都未过来,这次商议婚期,说是林氏和江轻尧带着媒人一道儿过来。
墨意文想让弟弟提前同未来的婆母见面,墨寻点了头,墨德贤和卢彩梅对视一眼,也没反对。
吃完饭卢彩梅催着小儿子去补觉,墨寻乖顺地回了房,却没有真的睡下。
吃饭的时候发生的一切都跟梦里一模一样,墨寻心里更加不安了。他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既然这噩梦很有可能是真的,那他便要早做打算了。
无论如何,他爹娘哥哥是无辜的,不该被他拖累,他再如何软弱,也不能让悲剧重演了。
他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要让爹娘长命百岁,不再为他忧心,要让哥哥顺利参加会试……
墨寻定了定神,又将那噩梦仔细回忆了一遍,终于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他之前从未见过林氏,等会儿若是林氏和梦里长得一模一样,那便能确定这梦境是真的了,那他首先要做的便是同江家退亲了。
除了退亲,还有几件事儿也必须得做。
上辈子嫁到江家虽让他不幸殒命,却也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他找到了能治好他的大夫、结识了一位好友,还从那位好友那里学到了一门赚钱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