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石碧苔,碎玉飞琼,相掩相映,煞是好看。
他从师姐哪里顺了一包瓜子,边走边磕,把瓜子壳随意的兜在月墨色的流云广袖里,整个人可谓是雅俗共赏。
墨寻不在乎什么形象,偶尔遇到三三两两路过的,也不妨碍他旁若无人地嗑瓜子。
空气里水汽微凉,让他无端觉得很安逸。
眼见一条小溪走到了头,还是不想回去。
他估摸这还有三刻膳房才供午饭,决定在附近再绕一圈。
走到竹林,隐隐约约有谈笑声。
顺着狭窄蜿蜒的土路走进去,细看是几个伙夫边挖笋边闲话。
他也不靠近,磕着瓜子听了两句,却是吐槽他堂兄周兆坤,其间似乎还夹杂着自己的名字。
这下子就不得不听了,墨寻连瓜子都不磕了,屏息凝神听他堂兄的八卦。
“骄纵倒是……那可是宗主亲侄……”
“啧啧,对我等普通人从来没个正眼……”
看来堂兄这辈子也风评甚差啊,墨寻想。
吐槽的话中夹杂着传来一两句劝和的:
“罢咧,罢咧,又不碍你事……”
“这?我倒觉得没什么……”
又听一阵,发现自己出场了:
“还不是因为小公子回来了,怕宗主把基业给亲生儿子呗。”
“正是如此说,小公子好学上进……”
“好学上进”的墨寻默默捂了下脸。
“宗主还是器重大公子的嘛,你看阵宗几次办庆典,不是都派他去了?”
“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宗主自己都没去……大事还不是以顾道君为首选……”
怎么还提到顾随之了,墨寻想,又掏出瓜子来磕。
“……修仙的了不起哦!”
这一句着实更厉害,整个剑宗师门上下都带到了。
墨寻一边想,一边在竹子间找了块顺眼的地,把袖着的瓜子壳都倒下去,权当给竹子作肥料了。
他拂了拂袖子上沾的碎屑,直起身。
然后就听见随风又飘来几句:
“他要金尊玉贵,啧啧,他可不知道什么叫金尊玉贵……”
“宗主亲侄怎么啦,端着张脸,就高人一等了?”
“我说啊,要提到‘尊贵’二字,可是我最明墨。”一个年长些的伙夫一锄头下去刨起一个大笋,语气得意,“‘尊贵尊贵’,应当拆开来讲,一个是尊,一个是贵。”
这话有些文绉绉的,听着就像是高谈阔论的语气。
几个同行立即大为佩服,纷纷围上去问:“此话怎讲?”“何解?”
“要说尊贵,你们不知道,顾道君刚入山门的时候,那才是尊贵!”那人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说,“你们是无缘看到,我亲眼所见,那可是尊到了十分去,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
墨寻不由得再次屏息。
“那会儿大公子才八九岁,这么万人之上的一个人,又是从小修行,你们说气质多不一般。可是和顾道君一比,啧,简直不像公子,像个乡下人啦!……”
那一瞬,墨寻思绪里那些理不开的结,倏然就松了一处。
他灵光一现,咂摸出来点什么上辈子忽视的东西——
山下的皇家,似乎姓顾。
系统此时心悬在嗓子眼,就怕“画魂”的痕迹被顾随之发现。
才刚刚怕了一半,就看见顾随之轻轻挑了一下眉,突然一把抵住了墨寻的眉心。
墨寻动弹不得,仰头承受大量灵流源源不断地涌入,脸色稍稍缓过来了一点。
他急忙去看顾随之的脸色,顾随之迎着他清透的目光:“下次不可以了。”
墨寻自嘲般一笑:“才疏学浅,破阵的时候用了好几次缩地术和瞬移,损耗太大了。”
顾随之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也不戳破,只淡淡道:“那下次换个损耗不大的。”
墨寻:“啊?”
“怕什么。”顾随之说,把灵流源源不断的补给他,眸色深深,“我不检举揭发。”
墨寻不明就里地“嗯”了一声,上帝视角的系统却闻言一惊。
它一直担心宿主掉马甲,担心顾随之知道了魔教教主重生后会直接杀之证道。
——但顾随之其实早就知道了!
金色的符文禁咒在半空交织浮动,墨寻一目十行地瞥过佶屈聱牙的古语,知道这意思大概是“无令者毋入,擅入者无出”。
他毫不在意般掐了个手诀,飞身入阵。
守阵的阵灵是上古神兽的遗魄,被初代宗师禁锢在此,镇守禁书。入阵者需携由剑阵乐三宗宗主共同的谕令才可通行,否则触动阵灵,后果不堪设想。
墨寻自然没有谕令,但他有实践经验。
只见他足见轻轻一点,衣袂翻飞袍带飘荡,掠到入口上方,把手中诀在检验谕令的结界处快速一晃而过。
这道山寨版谕令是用魔教邪术“画心”硬凹出来的,介乎于真假之间,效果相当明显——
结界颤了颤,似乎是没检验清顾,整个法阵流动的咒文全体微微一顿。
就在这几乎电光火石的刹那卡顿之间,入阵者颀长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那一瞬法阵里六十四道结界,没有一道能捕捉到他哪怕一丝一毫的气息。
下一秒,人间蒸发的墨寻出现在了法阵另一端。
他过阵的时间不到瞬息,这座足以困死几大宗师的法阵一无所动,就像突然被蒙住了感知一样,居然毫无察觉!
恐怕只有现任魔教教主,也就是墨寻的外祖父在场,才能看出来端倪——这是魔教的绝学秘术天花板,近百年无人学会,此时却被墨寻利用到了极致的“画魂”。
年轻的教主回头端详了一下死寂的法阵,负手悠悠闲闲地走上了禁书部高阁前的台阶。
他施施然跨过门槛,满意地扬了扬唇角。
然而下一秒墨寻就笑不出来了。
层层叠叠的书架间,前方那道高挑背影是如此的清晰,玄绸束发,披着织银云纹墨色宽袍,丰神俊逸、气势逼人。
笑容僵在脸上,他看着顾随之毫不意外地转过身,冲他戏谑地挑了一下长眉:“好巧。”
第108章
“修士”一词,自带仙凡之别,因此朝廷与宗派泾渭分明,历朝历代都分而治之。
一入山门,与“凡俗尘世”的关联就断了。
无论之前王侯贵胄、平民草莽,一旦成了某某宗派名下的弟子,前尘往事都会弥散如烟。
剑宗离朝廷最远,出身富贵人家的却不少,姚元礼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虽然一身金碧辉煌的有钱人气质,但也只是气质而已。
因为除了入门时带着的钱财,他并没有后续收入了,可谓“是金子总会花光”。
但也有例外,墨寻想。
比如他不显山不露水的某位师兄。
从看到顾随之的私人暗桩开始,他就知道这人的背景不简单。
由于系统不能提供小说原书,所以墨寻两辈子加起来都只有自己的视角。
并且因为下线太早,知道的信息十分受限。
对于男主的隐藏身份,上辈子的他也只是好奇而已,并没有刨根究底——
其实曾经为了支线剧情,也派人查过,但范围太广时间太紧,最终一无所获。
后来两道矛盾日益恶化,墨寻更加没有时间查了。
谁知道这辈子柳暗花明,居然从几个伙夫的闲聊里嗅到了线索的气息。
富贵富贵,非富即贵。
顾随之姓国姓,且根据描述从小就气质不凡,是皇室宗亲的概率就远大于寻常高门了。
他的身份,会不会和反派大有关系?
鬼修邪阵处处冲着他来,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身份带来的“旧仇”?
而顾随之不但有下属有暗桩,明显还有不止一处收入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