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被夺走气运之后[重生]_作者:终欢(91)

  老镇北候顾振秋率兵抵御一月有余,援军迟迟未至,北境上下人心惶惶,战鼓声中铁蹄踏破山河,行军路上黄沙饱浸血色。

  顾振秋于一役中深陷重围,当晚军营中军医进进出出十余次,顾随之便同大哥一起在帐外蹲候一夜。

  第二日参将出帐,唤他们进去时,顾随之被大哥顾泓宇捂着眼,却仍从指缝中窥见了病榻上的情形。

  ——他的父亲一夜白头,同这山河一起老透。

  顾随之几乎发了疯,抓着军中最好的医生,向他乞一剂彻底治愈的良方。

  胡子花白的老军医摇着头,半晌终于叹了口气,称还差一味药材作引,却仅在岭南密林中可寻。

  顾随之脱口而出:“我去取。”

  他背着大哥,背着镇北军中所有巡逻士兵,小狼崽头一回孤身离了故乡,彻夜奔马,笔直向南,赶了月余方到宁州,已经快没了人形。

  这半大的孩子面色惨白、衣衫破烂,寻遍药铺不得踪迹,便又一头扎进岭南密林里,直至奄奄一息,滚至乱草丛中。

  细密虫蚁啃噬着他的皮肉,高烧脱水模糊了他的神志,偏生混沌濒死之时,一只温凉的手探上了他的额头。

  再醒来时,耳畔淌着清冽琴音,身下微微颠簸,似在车马之上。

  顾随之心下一紧,连忙起身缩抱成一团,手中摸着了弯刀,四下环视之间,正对上一张俊美白皙的脸,其上一双眼灵动流转,好似粼粼秋波,摄人心魄。

  顾随之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那少年见他醒了,手下琴声未歇,露出一抹笑:“别怕,你现在已无大碍。”

  顾随之一怔:“是你救了我......为什么?”

  “我乃宁州抚南侯,”那少年神色清明,温声道,“看面相,你应是梁人。”

  “既同为大梁子民,你又在我宁州境内,便没有不救的道理。”

  顾随之闻言一怔。

  这自称抚南侯的少年人瞧着不过十五六岁,并不在意顾随之的反应,只莞尔一笑,问他:“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顾随之顿了顿,思忖着小声道:“贺明......齐姜贺[2],日月明。”

  “贺明,”少年人声音如同他指尖流淌的琴音一般出尘温润,“我听得你昏迷时喃喃自语,你来岭南,是为替父寻药?”

  “那药我已差人去备,你自取走,早日归家,勿叫家中父母牵挂。”

  顾随之泪已淌了满面,迎着郁涟温润如玉的脸,在轻缓的琴声里,想起了饮渡秋水的战马,黄尘掩没的白骨。

  起风了。

  好风乘千里,送我还故乡。[3]

  自此十年间,朝夕未曾忘。

  十年风霜雨雪,宁州青州遥遥分守大梁南北境,其间山峦连绵、地势广袤,快马加鞭之下,也得一月才能行完单程。

  他再没得空去过宁州,却从未停止暗中对抚南侯的打探,渐渐知道了他身体不好,又知道了他有个颇惹人生厌的同胞兄长。

  有关郁涟的坏消息,似乎总也离不开墨寻。

  岭南的惊鸿一遇烙在他心上,被日复一日地凿刻,早已深入骨血。

  就连梦里,也时常重温当日琴音。

  眼下他看着这笔,满目柔情,仅这么一个“涟”字,便足以撑得他胸口酸胀。

  窗外又起了风,不远处隐有雪落残枝的簌簌声响,间或夹杂着某些夜行动物的窃窃走动,屋外鹰房内的疾也听见了,扑棱着翅膀便去觅食。

  夜风之后,顾随之耳边彻底安静下来,忽然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这狼毫应当是墨寻今日同他缠斗时意外掉落的。

  那么,还是不还?

  按理当是要还的——他捡到了东西,又知道失主是谁,哪有不归还的道理。

  可心底的抵触感挥之不去,纤细狼毫蛛网般根根缚住了他,叫他满腔私心都纠缠在一起,理不顺、剪不断,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要还吗?

  顾随之踟躇着行至廊下,眼见墨寻房内烛火分明还未吹灭,他却迟迟未去叩门。

  不还吗?

  顾随之还从未做过这种事情,君子的端方紧紧束缚着他,心下纠结之中,顾随之一咬牙,悄摸将那已攥得温热的狼毫往怀中塞去——

  突然狂风大作,粗糙雪粒被灌进回廊,砸了他满头满身,眼前大门倏然而开,墨寻背着光攀靠房门,面上五官全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顾随之的动作刚到一半,好巧不巧,那狼毫还余半根在外。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顾随之:“......”

  他被捉了现行,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几步,把笔往墨寻方向递过去:“今夜院中,世子似是落了东西,还请看看——”

  这话没能说完,因为墨寻直挺挺砸向了他,动静僵硬,不似活人。

  明月被云翳遮蔽,灌下无边长夜,墨寻就着这个动作,倒在了身前人的胸口上。

  暖和的。

  他像是冬季黑夜中终于寻到热源的、不耐寒的兽,稍微触碰到点温度,便恨不能将整个身子都贴上去。

  是而他十分自然地伸臂,紧紧环住了触手可及处温热劲韧的腰肢。

  顾随之猝然被抱,身子一僵,只听得墨寻的声音在他胸前闷闷响着:“兄长,你走吧。”

  说完,他又抱得更紧了一点。

  顾随之低头看他,墨寻的头冠散了大半,这是一个时辰前的打斗造成的,他心知肚明。

  脖颈间的指印也没褪干净,绯红突兀浮现在苍白皮肤上,瞧着有些可怜。

  这人狐裘也不知抛哪儿去了,身上已然冷得像冰,实在很不耐寒。

  顾随之推了推他,墨寻纹丝不动;顾随之后退一步,墨寻紧紧贴上。

  这人似乎,不大清醒。

  他试探着唤了一声:“世子?”

  墨寻没回话。

  顾随之皱着眉朝屋内看,门开了这么半晌,也没见米酒出来迎,许是自己回房睡下了。这房内如今空无一人,眼下实在有些棘手。

  可总不能一直站在门外吹冷风。

  顾随之叹口气,只好就着这个半推半抱的姿势,将这口是心非的家伙弄到床上去。

  墨寻迷糊中摸到更加柔软温暖的被褥,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环住顾随之的手,很是自觉地钻进被子里去了,只堪堪露出半个脑袋。

  顾随之犹豫一瞬,伸手探他额头。

  好烫。

  他移开些许,转身要走,准备叫府医来看看。

  “别走,”小拇指被勾住了,顾随之侧目去看,墨寻眼睛一直没睁过,在高烧里迷迷糊糊说着梦话,“阿涟,你信哥哥。”

  “阿涟”这两个字让顾随之倏然一震,他就着这个姿势没挣开,问:“信你什么?”

  墨寻又不说话了,梦里蹙着眉,像是想说又不能说。半晌,他小声道:“药太苦,哥哥偷偷买了糖,你喝完吃一颗,但不能不喝药。”

  他喃喃着,用指节又勾了一下。

  这动作轻极了,顾随之却被勾动,顺势朝前走了一步。

  墨寻的语气是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温柔,与其说是在哄小孩,倒不如说是某种小心翼翼的期待:“好不好?”

  床侧景泰蓝的博山炉吐着袅袅沉香雾,廊下风声呜咽,隐约可闻嘶哑鹰唳。

  顾随之喉头上下滚动一遭,轻声道:“好。”

  颜芜抓脑壳。

  随便叫是怎么叫?

  “冷静不了,放我出来,我要把他打成扶桑岛这小子手里的烟枪那么细。”

  “这里人多,你克制一点,不要闹出动静来。”

  “不,我不管,我今天就要……”

  “夫君。”

  “……………………”

  顾随之咬牙切齿的嗓音一秒消失。

  过了一会儿,顾随之咳了一声,慢悠悠地道:“我突然发现,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再叫一声来听听,我就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