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主要检验考生的临场思辨能力,故而时间短。考生停笔后,内监收卷送到读卷官手里,按顺序一一试阅禀上。
沈兆在一旁也是心急如焚,给沈清和使了好几个眼色,见他摊手摇头,差点撅过去。
读卷官把遴选而出的对策遴选而出,有一篇格外出彩的,连昭桓帝都夸了句“文义醇茂,字画端楷,文字兼优”,一看卷名,赫然是越芥所作。
只阅到一张卷子时,连着传了几人,读卷官像是遇到了大难题,面露难色。
萧元政看他们为难,叫晋昌把拿来亲自评断。
那卷面其字不扬,上书道:
“大雍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攘外必先安内的重点是强调‘安内’,将安内摆到首要位置,以安内为攘外的必要条件。未否定攘外的必要性,将攘外悬为政策的基本目标。综上所述,我会将安内作为工作重点。”
“要完成安内的具体任务,主要会遇到一些难点,首先就是政治上动荡的局面,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央集权不够强大,那些政策该废止,那些政策该保留,依然存在把握的问题……”
“其次是公平教育……”
“……”
“基于以上问题呢,应该采取一系列措施,第一是中央集权方面,要提高政治稳定性,例如完善官僚制度,实行严格法制,积极发挥各地方官员作用……”
“第二,问题不是孤立存在的,针对官员选拔问题,我们要从教育方面抓起,优化教育资源分配与教育内容突破,实现高效率和高质量的‘两手抓’,掌握情况,整合资源,扶优扶强……”
“……”
“最后,上下合力,抓住重点,再加上陛下的英明领导,经过这么几个步骤,就能推进攘外安内的进程。”
一篇策论洋洋洒洒跌宕昭彰,内容倒是浅显易懂,可是着笔之大胆古今未见。
萧元政揭开糊名密封,骤然便是三个大字──
‘沈清和’。
第8章
读卷官侍读完,全场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这…这是什么文体!
候在两侧的官员哂笑,写的什么东西,不成文法,何人敢这么大胆?敢在殿试疏狂放言哗众取宠,定是要名落孙山!
该定三甲,几位阁老早早便选好了属意的文章,共计十篇供昭桓帝裁选。后边的次序倒是各有千秋,但头名不约而同都落在了越芥身上。
至于那篇迥然于人的文章,早被摘到一边。
昭桓帝扫过择选出的前十,神色难辨,看向身边大监。
晋昌心领神会,将落在最外边无人问津的卷子捧到陛下身前。
昭桓帝骤然眉宇舒展,“通俗易懂,表意专一,内容鞭辟入里,倒也不失为一篇佳作。你们说呢?”
阁老口中讷讷:“这……”
晋昌将浮尘往臂上一搭,“这沈家郎生得也是数一数二的俊秀,若能当个探花使也实至名归。”
昭桓帝欣然笑道:“确实风采非凡,当得起探花之名。”
所有人面面相觑,陛下的意思,就是这么定下了。
他们纷纷瞪大眼睛,要把那篇钦定探花的策论给瞧出花来,难道陛下就是喜欢这独具一格的?
……
偏殿等候的考生早就翘首以盼,见有人来宣旨纷纷下拜。沈清和混在其中,见身边人都紧张地双臂战战,额上沁出汗滴,这点倒是古今一辙,等高考成绩的那批也是这样。
他倒是没什么特别情绪——直到听到自己成了三甲探花,那金灿灿的圣旨落到手上,被催着去拜谢皇恩他才回过神。
皇帝…这是给他放海了吧!
他那全是私货的文章,还能当探花?
大雍迟早要完。
先前和他殿前交流的那人眼神都变了,看他时透着股谴责的味道。
连名满天下的越氏都不知道,还能考中三甲,这不是逗人玩吗!
大殿上,昭桓帝已经从高坐上下来,今日换了身清简衣物,不如当初朝服威亚厚重。身边小太监托盘而立,盘中是三束金银簪花。
择了三甲便是夸官游街,状元簪金,榜眼探花簪银,一队新科进士浩浩荡荡绕城而行,一生只一次的殊荣。
昭桓帝先捡了金花,为越芥别上,拍拍他的肩头,“卿不负越氏之名。”
越芥微微倾身,“谢陛下。”
后又为榜眼戴银簪花,榜眼是个小麦肤色的魁梧汉子,并不如当下世家推崇的清癯风度,看上去很有一把子力气。
昭桓帝勉励他几句,便轮到了沈清和。
那截赤边龙袍转了过来,昭桓帝走到了他跟前。
既没有簪花也没有说话。
沈清和慢慢抬起头,有些大不敬地从昭桓帝的下巴看到了眼睛。上次只是隔着冠冕匆匆一瞥,这次毫无阻隔,那双清润的淡色瞳眸与他对视。
很好奇,为什么点他作探花。
没有得到答案。
“陛下。”沈清和双目弯弯,率先避开帝王视线。
“士别三日。”昭桓帝的声音依旧沉厚悦耳,不同于上次提审的刀光剑影,这次他对他的探花郎温和至极。
“我见过你的文章了。”昭桓帝捡起最后一枚簪花。
沈清和竖起耳朵,却没了下文。
他复又抬头,看到昭桓帝带笑看他的眼,抿了抿唇:“陛下笑我。”
“赅括了些。”银簪花端端正正地插在了他的黑纱帽上。
“不过朕属意你。”
不等沈清和想明白其中关窍,便被迎送出殿,吏部、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鸣锣开道,前遮后拥,五色幡摇。沈兆身处官吏之列,嗔怒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一抚长须,春风得意跨门而去。
越芥一人红衣烈烈,沈清和与榜眼同着深蓝罗袍,各骑高头大马从正门而出。
红衣状元瞥了眼身侧二人,一提缰绳独占鳌头。
旗鼓开路,欢声雷动,京都百姓扶老携幼,拖男抱女来看夸官。
大雍素有尚美之风,人物品藻除去文采本领,多重形貌风度,见大红袍的状元郎相貌好,纷纷扔鲜花香囊以示欢心。满街欢闹,唯越芥不假辞色,清冷萧疏。
民众一见后边跟的探花郎更是光彩照人,也向他投花,未曾想到探花郎竟稳稳接住,拈花一笑眸若春水,人群瞬间有惊呼此起彼伏。
这下好了,不止鲜花香囊等锦绣物什,什么瓜果枣梅,一股脑给丢了出去。
沈清和吓了一跳,耍帅过头遭反噬了,赶忙牵着缰绳向前两步。
越芥在前头,坐在马上腰背挺直,见沈清和上来眉头一皱,冷淡道:“你干什么。”
沈清和讪笑:“他们喜欢你呢越公子,我在您后面,也沾沾您的光。”
被迫围观的榜眼:“……”
越芥冷哼一声,未料那如星如雨的瓜果便迎面而来。
小娘子们人热情,眼神也好得很,砸得又准又利索,一枚枚都要落人门面衣袍上才罢休。沈清和猫着腰躲越芥身后,看这越氏出来状元郎确实不一样,偶像包袱重得很,被砸中了也要维持大家风度,装着从容不迫,疼也不吭声,他忍笑快忍出眼泪来。
这不死要面子活受罪嘛。
看状元郎的金簪花都被砸歪了,沈清和才笑着呼喊:“大家别往这儿丢了,后头的俊俏郎君可要吃醋呢,娘子们也照顾下呗!”再砸可真要生气了。
少年眉眼带笑,说话也好听,砸花砸果的人群欣然应允。
霎时整条御道的瓜果花香久久不散。
绿松南红埋在人堆里,随着队伍走。
绿松:“我左看右看,还是觉得咱家公子最气派。”
南红赞同:“公子风姿卓然,无人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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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新科进士皆赐金鳞宴,取‘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之意。昭桓帝亲临席面,高第者授以官,其次以类升,数十位进士有老有少,皆是新喜红袍,盛装出席,以求官家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