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们来到京都的,都已经想好走在游丝之上,虽然如今官职低微,但也有赴汤蹈火的决心。就是没有选择参加科举的书院子弟,也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沈清和:“我怎么不记得,还教给过你们什么使命?”
刘霖:“老师不说,学生们也能领悟。”
“……”
似乎在什么时候,学生私底下达成了某种他并不知道的共识。
“我知道老师效仿孔相结庐归隐!”刘霖越说脸就激动得越红,“但现在时机将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是我们清北书院扬名天下,将其他杂学都踩在脚下的时候啊!”
老师韬光养晦,善刀而藏,他耳濡目染,也学着藏拙,此一时彼一时,也该风水轮转了!
沈清和:“……小刘啊,你,是不是很爱看书啊。”
刘霖收起狂热,腼腆一笑:“我在书院时,一直蝉联图书馆的‘借阅之星’称号,现在颁的证书还摆在家中。”
别的学生或多或少为了学分,只有他!是发自内心的热爱!
刘霖亲热地挽过沈清和一只袖子:“庆祝老师来京都,我准备了宴席,我叫了不少书院的学生,他们都能来为您接风洗尘。”
他不过在珑璋台待了一会儿,刘霖已经将人都联系好,连席面都准备上了。这样的执行力,曾经大小也是个卷王。
诈尸的系统已经开始大喊吃席吃席。
师生宴也行,正好沈清和也想见见科举上岸的学生。
……
“听说清峰兄已经调到礼部司了?“
沈清峰微微颔首。
状元楼投壶击鼓,帘竹相撞,好不热闹,恰如沈清峰此刻眉目舒展,满袖春风的快意。
与曾经的同窗相聚,他的家世在其中只能算一般,全凭顺利入仕,在朝中有了一席,才在筵席中言笑自若。
众人热情寒暄:
“有令尊领路,定是时运亨通,诸事顺遂。 ”
“当年在书院时,清峰兄才学就颇得先生称赞,大展宏图不过迟早的事。”
“是啊是啊。”
“兄长是厉害,父亲日日叫我学清峰哥,我耳朵都快起茧了。”沈清淳也插上话,适时作出苦恼的样子。
身旁人哈哈大笑过后,也宽慰他:“现在仕途难走啊,若非有大功绩,抢了陛下和各位显要的眼,擢升谈何容易?就是太掐尖出风头了也不是好事,多少人看做眼中钉,登高必跌重……”他意有所指,也知道捧人就要往痒处去,乐得动动嘴皮,踩一捧一,“你兄长这个年纪能穿上六品鹤纹衫,已经是人中龙凤了。”
如今科举大行,学业一日繁重过一日,想在其他州郡有个一官半职倒还容易,但想当京官,他们这些次一点的世家想靠从前的法子,那真是完完全全的‘此路不通’!
他们不敢明着埋怨万人之上的那位,只敢私下悲春伤秋,大呼自己没赶上好时候!
沈清淳嘴上谦逊,实则尾巴都要翘上天。他原本被下令禁足在家中,但今日书院的小宴,是会友结交的时候,不乏显贵子弟,沈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准许他和沈清峰一起出来赴会。
到京都吼,他们兄弟很少在这样的场合受到如此瞩目,他心中喜悦,又被人捧着,席上的酒都多喝了两杯,嫌里头发闷,出了雅间凭栏而站。
沈清峰也随后出来,不枉他没日没夜的攻读钻研,日日勤勉公务,如今也算否极泰来。他站在楼上俯瞰众人,从前压抑伪饰,谦恭作态,也终于有成了人上人的实感。
二人都有些醺醺然的醉意,沈清淳兀自神思飘飞,这次科举他已有十足把握,下次被人群环绕的,就是自己。
此情此景,也该叫沈清和也见见,今早受的气,也好从他身上全数讨回来。
他心中想着,唇边不由自主挂上笑意,想什么便见什么,瞥到楼下一个熟悉身影,见鬼地失声叫起来:
“沈清和?!”
沈清和刚绕过前廊,依稀听到有谁叫自己的名字,不祥预感蔓生——或者说从小刘说要来这描金高置匾额的状元楼,这种感觉就没下去过。
可惜刘霖没有理解他的迟疑,只觉得是老师担心自己的钱袋,还笑说了句‘没贪污受贿,俸禄管够’。
他抬头,果然,沈清峰沈清淳两兄弟齐齐站在栏前,表情很精彩。
——这里真是一成不变的,支线任务触发点,炮灰npc刷新地。
“是他吧?他怎么会在这儿?”
沈清淳有片刻惊慌,不敢置信地向身边人确认。昨夜沈清峰同他分析利弊,若沈清和暗地抗命回来,他们全家都要受到牵连,才让他按下半夜将人赶出去的心思。
他现在不该出城去了吗?怎么还敢在京都招摇过市!
沈清和意兴阑珊,没被两人激起什么兴趣。
与之相反,沈清淳反应激烈的多,心中涌上百十种猜测,沈清峰新调了任,他还要参加下次科举,或许他提前知道今日在状元楼有同窗宴,故意要来找事……真像爹说的,要闹得与他们他们沈家鱼死网破!
刚被灰溜溜赶出家门的人,转眼就能没事人一样到状元楼,难道还能是来嬉乐的不成?他从前是有点钱,但就那这花钱如流水的性子,也不剩多少了吧!肯定还是冲着他们沈家来的!
沈清淳越想越有理,总不吝用最恶劣的想法去揣测沈清和。他对这个人的厌恶,已经浓厚到隔老远恍惚看到一个侧影,就能死死锁定的程度。
“你——”
话音戛然而止。
他脑中轰鸣一声,看到这张脸过于激愤,后面才注意到那抹赤红颜色。
朱紫贵,常人不得穿。
“五品……”
沈清峰眉目凝重,微微探身,抓着凭栏的手背用力,青筋浮现。
“他怎么可能!”
沈清淳失声惊叫,瞬间引来同宴人的瞩目。
他在书院里向来以乖乖学生的面貌示人,还未见如此失态,座中的人也放下杯盏,围到凭栏前,看是什么叫他如此。
“沈清和?”
都是东莱书院的学生,要么在学,要么卒业,都是知根知底的,很快将楼下的人认了出来。
毕竟要说有名,这位可比沈家其他两兄弟有名的多。
“呦,这不是那谁。”有人吃酒吃得面上熏红,他迷瞪着眼睛,看到红色身影不假思索出声,“是好久没见,叫他上来喝一杯啊!”
有人低声驳斥:“叫什么,他早就被斥革出书院,不是我们东莱书院的人了。”
众人面色各异,沈清和最爱玩,那是真正的纨绔,当初他一举中试,入了朝局,叫不少人大跌眼镜,拈酸吃醋,背后闲话的更是不少。后来和政殿一事传播甚广,当了他们好一阵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他们现在都看到了青年身上的袍服。
朱色,玉带,要人命的显眼。
着红色官袍的青年只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突然对着兄弟二人,展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什么也没说,翩然而走。
楼内丝竹管乐不绝,就这方雅间一时鸦雀无声。
他们这些昔日同窗旧友自然连个眼神都没落到,许多人不是滋味。
“清峰,这是怎么回事,你弟弟什么时候回京都来的,一点风声都没听着。”他们开始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到沈清和身上。
他当初跌的多惨,所有人都知道的,现在又……都说好风凭借力,试问通天梯谁不想搭一搭?
“他的事,我不清楚。”
沈清峰神情逐渐晦涩难辨。
沈清淳早顾不上身边还有人,面容扭曲,一下感觉浑身被油煎过,一下又如置冰窟。
浑身战栗。
沈清和,怎么又是沈清和!
深恶痛绝,冤家路窄,殊不知他越是盯视,就越是在意,最后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成了那人身下张牙舞爪的一团影子,被死死踩在脚下,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