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沈清和的突然出现像坠星入地, 一片沸腾紧随而起。
原先雅间里的东莱同窗们诗也不作了,酒也不饮了,围在沈家二兄弟身边, 也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旧怨,被撺掇着怎么着也要去见见弟弟。
这些人都怀的什么心思, 他一清二楚。
霎时间成为最瞩目的焦点,沈清峰全无一点快意, 袖下的手掌松了又紧。
辛苦经营这么久,谈到沈清和, 还是难望项背!
这种感觉, 真是倒尽了胃口。
“好!”
他大喝一声, 周遭霎时一静。
他直起身, 沈清峰向来是个和气君子, 同窗间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
“要去见沈清和是吧, 走啊。”
他扫了众人一眼, 大步迈出雅间。
沈清和, 沈清和,你到底是不是翻了身。若只是一番弄鬼, 他这个当哥哥的会亲自将他押送有司衙门,这回, 他保证叫天不应, 叫地不灵!
他一掀竹帘,大步而出, 任由身后帘幕劈啪作响地动荡。
沈清淳抿了抿嘴唇, 也跟在沈清峰身后。他屡试不中,沈清和都兴了二轮了,究竟凭什么, 凭什么!
状元楼的客室与客室之间,只以简单的帘幕相隔,蔚为风雅。沈清峰便一间一间地找,身后一群人跟随其后,掩扇窥察,待到沈大终于在一处雅间前停下——
帘幕之内,影影绰绰,赤红身影在其中,依旧如火灼目。
“去啊去啊。”
“是啊,有什么害臊,都是自家兄弟。”
众人伸头探脑,推推搡搡,相互嬉笑着往这处挨近。站得最近的沈清峰被不知是谁的肩膀一推,直接闯了进去。
沈清和正被学生合围,抬眼就看到沈清峰直挺挺站着,笑意一顿。
“沈清峰?”
还真敢跟来啊。
外头眼见着还有不少人围堵。
沈清峰刚聚起的气,在见到那确真无疑的朱红官服后,彻底哑了声。他张张嘴,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怎么回事。”他瞥了那身显眼的衣服,“……不解释一下吗。”
沈清和是真被逗笑了,还没等他出声,身边围绕的学生先不乐意了。察觉到他话里态度,总之不是好意,原本或靠或坐的学生也没搞懂什么情况,总之先炮仗一样,拍案而起!
“你谁啊?”
“你是什么东西,要跟你解释?”
沈清和没想到自己被回护后边,学生反倒在前舌战,他失笑着敲敲桌面。
今日他们同行,沈清峰都快被这几个人指着鼻子骂了,外边听动静的东莱学生也觉得被打了脸。
从前和沈清和玩在一处,但逢宴饮作乐他在场,只轻飘飘一句好兄弟,就能叫其不假思索地掏钱结账,可是个实打实的冤大头。
此刻尚且对沈清和平步青云之事没什么实感,不免又拿出从前的轻慢态度。
“清和,这可是你长兄,怎么这样不客气啊。”
长兄?
学生们心中咯噔一声,齐刷刷地转头看老师,沈清和没反应,便又齐刷刷转了回来。
既然老师没说话,那就是可打可骂!
“哪门子兄长,你比得上沈大人一根毫毛么。”
“要是还不滚,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沈清和意外地看他们人墙似的背影。
还没为书院争到top1的呢,学生在外就可以这么嚣张的吗?
东莱学子也不是好脾气的,“我们没什么恶意,阁下如此口出恶言,实在过分了吧?”
“过分?”
刘霖慢慢走出。
“我倒想问问,沈大人朝廷要员,我们议事,你们不请自来,算不算是过分?”
刘霖同是从内宫出来,身上官制袍带未解,东莱学生就是有满腔浑话,看到这身衣服也要掂量掂量该不该出口。
他们能玩在一起,大多背景相当,上不及名扬天下的五姓世家,下不致埋头苦读无出路的寒门学子,有亲族长辈在朝中不上不下的混着,小辈的圈层相对也就是不上不下。
无名无姓的庶人,尚且可以随意凌压,一旦成了衔命之身,他们就万不可随意欺压了。
“刘大人?”
有人认出刘霖,在场虽大多还未进殿试,但也早跟随家里的话左右逢源,自然也认得这位新起之秀。
他们不知道沈清和是怎么回事,还能不知道刘霖吗!能力不俗,朝中几位大人都交口称赞的。
醒过神的人态度瞬间软和,分出了心思去看其他人,这下更是不得了!
全是近年中试的新官,一个一个都是家里叮嘱,要好好结交拉拢的!
这下倒好,因着沈清峰一人,将这些人全给得罪了!
沈清峰接收到怨怪的眼神,他深吸口气,脸色沉得能滴墨。
不是你们要教唆煽动,现在见到人了,反倒不乐意了?
“还有事吗?我敬慕沈大人,有什么话要说我也想听听。”刘霖狐狸眼眯起,微笑着赶人。
沈清和竟不知什么时候和这些人混上了。
东莱的学生怎么还敢有事!他们陪着笑,缓缓退出了雅间里,真是来灰溜溜地找了顿骂,赔了夫人还折兵!
沈清淳在门口躲躲藏藏,因着怵了沈清和,甚至没跟进去,现在无比庆幸自己的决定,连状元楼都待不下去了,匆匆丢下同行的沈清峰就走。
沈清峰神情阴鸷,若他头上能有黑化条,现在应该已经走到满值。
“沈清和,你等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爬到你之上!”
放狠话啊……
清北的学生们相互看看,突然爆发出巨大的笑声。
刘霖锐评:“疑似盗版科举真题套卷全对后的幻想。”
在昔日同窗面前受如此屈辱,对沈清峰这样的高自尊的人来说,莫过于直戳在脊梁骨。他此生,再也没有受过比之更大的打击了。
沈清和静看他愤怒。
“都说了别惹,你在我手上还没吃够亏吗。”
想必接下来好一段时间,他要想着自己下饭。
沈清峰死盯着他,眼珠爬上血丝。
他嘴里只重复,“你等着……”
沈清和全程靠着凭几没下来过,身边环绕无数人,心甘情愿为他俯首。
冥冥中似乎一直有声音在他耳边絮语,沈清峰一直捂着耳朵,告诉自己,他才是沈家当之无愧的嫡长!
现在,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分辨出,那声音到底在说什么——
才情,能力,酬酢,乃至相貌,他和沈清和之间,如隔天堑,有天与渊的差别。
一场闹剧。
红衣青年支着下颚,瞥来的视线淡淡人。沈清峰想要走,脚下好似生了根,他自虐式地站在这里,独吞这场几近于剜肉之痛的刑罚。
“真是不客气啊,不过你知道吗。”
他声音穿过众人抵达沈清峰身边,很轻,又带着完全的自傲自信。
“若将来你的子侄要进科考场——他们会敬我如敬神*。”
沈清峰全身抖了一下。
彼时他觉得沈清和说的是无稽之谈,狂悖至极,但心绪依旧如同海上孤舟般难平。他说的话,好像没有不应验的。
说回来就回来,说升官就升官,好像沈家八辈子的青烟都烧在他一人身上。
只是一段插曲,沈清和全然不在意这样的小事,休沐日很快过去。
从前他任侍中,只在含章殿听候调遣。如今隶属中书省,有了上和政殿议事的资格,大雍之万里河山翻云覆雨间,尽在这一堂之上。
但并未如他所想的顺遂,暮色刚至,就收到罢朝三日的消息。
不用如何打听,各路传来的消息早已盈耳。昭桓帝手握涿州两大氏族抄灭后的密辛,朝臣虽然心中惴惴,但也笃定,这些东西会被放上案桌,被拿住错处的士族向皇帝低头服软,再割肉放血,便能乖乖过去。
但谁都想不到,就在二族湮灭后的不到三日,龙骧营与西北军合纵连横,转道到了汀州与拙州,星流霆击,惮赫千里,将信件牵连的本地几个大族族老羁押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