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政看着他的眼睛,“只有你,只能是你。”
他们在这方软屏后,做了能叫天下臣子魂飞魄散的骇事,肇事的二人神色泰然,食髓知味。
实在是荒唐够了,理智终于重新占了上风,这进展真是骑了神驹,一日千里。多日的纠结牵缠一朝拨云见日,心头竟是轻松起来。
“夜深了,我也该走了。”青年面上犹带笑意,按着萧元政肩膀直起身。
“更深夜重,就在这里歇息吧。”
沈清和讶异看他,在今日之前,萧元政的礼数可谓是面面俱到,一丝不苟,朝夕之间竟全都推翻,这……
萧元政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他神情放松,面部有些冷硬的线条也柔和下来,“我听军里的医生说,你最近夜里总是梦魇,还找他开了安神的汤剂。在这里休息,我还能照看你。”
这军医还是清北郡调来的,怎么也是个大漏勺!
萧元政不容置喙携着沈清和到了床边,顺带拂袖灭了桌上几盏刚刚才点亮的灯烛。
都这么说了,沈清和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三五下解腰带脱外衫,领间收着的红叶随他动作飞出,在空中打着旋落下。
萧元政两指夹住叶片。
沈清和还在扯袖子,看他动作才想起,侧脸一笑,“寓意好,送给陛下了。”
萧元政敛目,把玩这片有着尖细出锋的红叶。
“一帘风月闲,相思枫叶丹,我便收下了。”他从桌上挑了本近日正在翻阅的册目,夹入书页间。
一片长成心形的叶子而已,沈清和原本也就是觉得奇特才凑个趣,见他就这么珍藏进随身的书里,反倒有些羞赧。
当了皇帝,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片叶子就打发里,倒显得他没心没肝的,早知道送个正经点的……
萧元政面色恬淡,一回头就见床上人已经脱得只剩下亵衣亵裤,对着床榻寝具东摸摸西看看,好奇的不得了,一时半刻怕是睡不着了。
萧元政在外侧躺下,伸手一拨帘钩,青纱帐便落下,帐中二人身形影绰,床头独留一盏明昧不定的灯烛。
他压住了青年乱动的手,于是那乱转的目光就到了他身上。
“睡吧。”
往常再多也就是住同个宿舍,沈清和还是头回与人抵足睡在同一张榻上。军中的床实在算不上多大,躺两个男人十分勉强,特别还是萧元政这样高大强健的身形,剩余的空间已经是逼仄了。
既然睡不着,沈清和就有话要说了:“陛下原本坐镇中军,忽而改道三州,禄王只是托词,是不是因为我?”
萧元政闭着眼,也陪着他聊,“嗯。”
“我早猜到。”沈清和得意笑了一声,促狭地贴近,“那你——是不是早就喜欢上我了?”
“嗯。”
“什么时候?”沈清和彻底精神了!
“很早,很早的时候。”萧元政睁眼,身边人的呼吸离他太近了。
“要是今日我不主动,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说?”
“嗯。”
“嘿!”沈清和撑着上半身爬起来,“你知不知道,按照设定来说,不长嘴的可都没什么好下场?”
“说笑的。”萧元政转头,眼中浸着显而易见的柔和,“可能什么时候忍不住了,还是会告诉你的。”
沈清和单手托腮,捏起他一缕垂下的长发,随手绕在指尖打着转,“您还会有忍不住的时候啊。”
萧元政捏住他的手腕,“有的。”他躺着的姿势都很端正,可沈清和愣是品出一些胆战心惊的意思。
沈清和与他对视两秒,倏地翻身躺下,拉起被子盖过半张脸。
“睡觉睡觉!”
……
“兄长,你交代的事我都办妥了。”
越隐走到正堂,单手拨开卷帘,大马金刀在金银参镂的倚椅上坐下。越霁正在练字,闻言头也不抬,他便自顾自去看桌上行云流水的书法,赞道:“兄长又精进了,这大川先生果然是当世的大家。”
越霁总觉得哪里不满意,上下端详一番,顺带开口:“问出什么了?”
“牙口倒是锋利的很,费了些功夫,还不是被我撬了开。”他将一截染血的皮鞭丢在桌上,“本来只死了两个,还有一个剩下了半口气,什么也不肯说了,瞧着撑不过今晚。”
越霁笔势一顿,“叫大夫了吗?”
“没。死了就死了,犯不上这功夫。”他将几张墨迹未干的手书拿了出来,“这清北书院,倒是比我们想的不简单。”
越霁搁了墨笔,一张一张翻阅,眉头越皱越紧。
“不过兄长也不必忧心,一些奇技淫巧罢了。小门户出身的,就是那萧玉姬也掺和了又怎样,哪里比得上我越家十几代绵延,数百年底蕴,要弄死,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越霁将文书覆在桌上,他见过那威力十足,比最刚猛的箭矢还要强劲的武器,对越隐说的奇技淫巧暂且不评,揉了揉眉心,“不过存世几年的小书院,竟能叫门下子弟死心塌地,甘愿去死……上清书院能做到吗?”
越隐噎了一下。
天下多故,隐或仕,投家族还是事王侯,人各有志,一条心都不容易,又不是养死侍。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他重新蘸了墨,逆锋起笔,字字收锋迅疾,波磔如同刀劈,这次倒是勉强满意。
他抬头,话音里有忌惮之意。
“假以时日,必成大患。”
“我见兄长就是太过多思多虑,族医都说了,要多多宽心解忧。”越隐还从未见过有人叫他无所不能的哥哥变色,对这沈清和厌恶更上三分,却也不觉得这家伙能翻出多大浪花。
从袖中掏出瓷瓶,倒了粒丹丸出来,举到越霁面前,看他服下才罢。“那日在麓山兄长就不该拦,我一箭穿了他,哪里还会有这许多事。”
越隐眉目间缭绕有戾气,“不过现在也不晚,凭他一人敢挟君恩,向所有世家叫板?兄长就等着看吧。”
“即使我们不出手,也有人耐不住了。沈清和,他死期将至。”
第91章
“冯兄!”
潇潇雨声在畔, 躲在二石夹角下的竹笠客僵了一下,回过头去。
“真是你啊。”
一身锦衣的富公子踩在马车上,潇洒摇扇, 冲他抬抬下巴。
“杜光宗?”冯林惊,“你怎么在这儿!”
能在这里见到昔日同学, 虽然是关系不大好的同窗,在这累日奔波中也算是一点慰藉。
书院里待了这么久, 又在世俗里滚过一圈,杜光宗也不复初出茅庐时的趾高气昂。跳了车, 亲亲热热地搭上了冯林的肩膀, 蹭他的篝火。
“别提了。我本来在荆地实践呢, 做生意嘛, 那不说风生水起, 也是小有成果, 书院突然一封天字一号紧急的飞信, 叫我赶紧回去, 我这不走道嘛,谁晓得半道来这么大雨……”
乍见这位昔日同窗灰头土脸的, “你——这是怎么了?”
“书院也给我传信了。”
“对了,信里说了, 若身边带有书院典籍, 要尽数烧毁。”杜光宗指地上半摊着烘干的书,“你这是……?”
冯林半张脸在火光中跳动, 他用树枝拨弄火堆, 自己个鞋袜湿透,却无心脱下一并烤干,杜光宗竟也明白他的未言之意。
一字一言, 都是千金之重啊,
“我帮扶的村子,被屠灭了。”
杜光宗张大了嘴。
“只有我逃出。”冯林抬头,眼里有纵横血色,“他们来头很大,村里一百二十一人,都死了。我能安然到这里,没有一人把我供出。”
“……啊?光天化日,”杜光宗压低了声音,“谁这么大胆!”
一时沉默。
“搜罗清北的学生。”冯林没答,已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端倪,“有人在针对院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