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和点头:“丘泉郡里青冈木茂密,这种木头烧出来的就叫青冈炭,等下把其余的炭出窑后,用炭灰覆盖,便能生成一层白灰,白炭是稀罕物,卖价能更高。”
游洛听了点头,随身拿出张纸,用炭笔记录后,笔下不停,“第一次没经验,堵口不及时,让不少空气进去了,炭窑内应该有一部分次品。此外烧的时间还可以再长些,延长至十日,书上说最优的炭条敲击时应该是响亮的刚音,能更耐烧。”
沈清和满意点头,微笑道:“多烧几窑,这几次实践活动够你写一篇实践报告……甚至是论文了,届时放在咱们清北头刊上,还压你师兄们一头呢。”
游洛听了热血沸腾,气宇昂昂去地盯着开窑了。
沈清和盯着一车一车炭条被卸出,心里噼里啪啦敲起算盘,系统听说要卖炭,不解道:“宿主不是要用木炭炼铁吗?这里平均气温都到零下了,留下过冬也是好的,怎么就要卖了?”
“一斤青冈白炭,价格贵比十倍的普通黑炭,更别说烧了冒黑烟的石炭。”
沈清和说到此处还甚是遗憾,按照地理位置,北方更容易有矿产资源,铁矿被无意发现了,这煤矿他大致形容了形态,派十几个的察事小吏遍寻无果,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石炭精制成焦炭后烧出的温度更高,炼的铁杂质也更少。无奈之下,他只能烧制木炭,再去其他郡县走商,换些煤炭来。幸而这青冈白炭是尖货,能用的都是家底丰厚的士族,折价去换石炭,应该收获颇丰。
“……这边就交给乐胥生带货行贾,顺便将朗新月也带出去见见世面,其中门道也足够写篇心得报告了。”
沈清和说完,满意的点点头。每个学生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一定让所有人都在清北收获知行合一的充实体悟!
可怜的学生们。
系统默默点了根电子蜡烛。
监完工,沈清和是脚不沾地坐着牛车赶回府廷,这几天的分类工作法小有成效,他特意选了几个有点文化,人还机灵的小吏,交他们简易的excel表格,数据分析什么的就不强求了,能把乱七八糟的庶务整理成清楚明白的可视化图表,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这里的土地不适合耕种,但不适合不代表不种了,五谷之首的粟米,抗寒的小麦,这些保障民众基本生理需求的作物还是需要规模种植。在此之外,铁器,纺织,造纸印刷……这些稀缺的工业产物,不仅能快速打开商路,还是让丘泉郡有机会独步天下的根蒂,必须尽快拟一个章程,叫一切能落到实处。
沈清和长叹口气,任重而道远!
一切慢慢来吧。
刚回迈进府衙,几个等待多时的老头子立即起身,怒发冲冠,指着他的鼻子就是怒斥:
“好你个沈清和,虽然你年纪小,但我等都敬你是个郡守,没想到竟然如此妄自尊大把持包办,你难道我们都死了不成?!”
第32章
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沈清和也不是泥捏的,他上下打量这老叟,白须垂到了胸口, 脸上遍布斑点,不是府廷内的属官, 而是从京都退下的徐老,当年也是御史台的一代人物。
他听说过这位铜筋铁骨的名声, 看似颤颤巍巍拄着拐杖,骂人时中气十足, 他已经领教过了。
扫过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数人, 他明白了, 这是去搬救兵了啊。
沈清和还是很尊老爱幼的, 他施施然在案前坐下, “徐老先生, 年纪这么大就该在家中休养, 谁撺掇你跑到这里吹胡子瞪眼的?我替您做主, 一定好好罚他!”
“你哪里来的脸皮说这些!”徐翁将拐杖杵在地上,敲得邦邦响, “我是年纪大,可是眼不花耳不聋, 知道你的乖戾行径!你在郡内大肆收拢奴客僮仆, 我看你是要将偌大丘泉郡变成你的私庄,一定要府廷成了你的一言堂, 才能甘心吗!”
他气得胡须颤抖, 像是下一刻便要背过气去。
后面追随之人都一副义愤填膺之态,怒视着闲散落座的年轻郡守。
沈清和笑了,“我只是到老先生耆年硕德, 在郡中是鼎鼎有名的德高望重,受人敬仰,我看不然。”
徐翁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背后有人愤慨道:“徐老可是得自京都受命,告老还乡,荣归故里,怎容你这小辈大放厥词!”
徐老摆出了昔日朝中上谏的架势:“他们是动不得你,但我可以,回去后我便上书请命,褫了你郡守位置!”
图穷匕见了。
沈清和慢悠悠道:“大雍实行占田荫客制,官吏以官品高卑贵贱占田,一品占五十顷,以下每品递减五顷,至第九品占十顷。此外还可荫庇亲属,从一品官到九品官还可以荫不同户数的佃客。”
徐翁眉头一皱:“自然知道,你说这些干什么?”
“有功名官身便可免除赋税,有的人便可趁此将自耕农变为自己的佃农,不仅不用种地,还能美滋滋的收地租,您对此怎么看呢?”沈清和又道。
徐翁面色古怪,“虽有不妥,但在律法之内。”
有人的冷汗下来,劝道:“徐老,这人惯爱巧言令色,您不要被他诓骗了去……”
“真是好冤枉。”沈清和从案上翻找,提出了本账册,一字一句念道:“田大人,共收献田三千两百亩,佃农两百八十余户。”
少年郡守又瞥了眼徐翁身后的人,悠然翻过一页,“褚大人,霍,收献田五千八百亩,佃农四百六十余户。”
“张大人……”
几人听了冷汗直流,沈清和什么时候将他们的底裤都查了个底朝天!
徐翁眉端一拧,看向身后诸人:“竟有此事?”
众人支支吾吾,终于破罐破摔,指着沈清和道:“你又有多光彩,就这么些日,你就招了不下百人,就连…就连我们的佃农也荒废了土地,去了你那里,被迫签了卖身契!就算你想和我们打对堂鼓,也不能如此鱼肉乡民,残民以逞吧!”
他们立住了脚跟,即刻便对沈清和的所作所为大肆批驳,力求将徐老拉回同一战线。
沈清和只在椅子上一靠,笑盈盈道:“谁和你们说,我逼着人签契,将郡中百姓都招做奴仆了。”
“难道不是?”
“在我手下做事,顿顿有蒸饼有粥食,另结工钱,这条件想来是丘泉郡数一数二的吧,郡民到我手下做工有什么问题?”
“诸位囊中羞涩又吝啬抠门,就别眼红我有万贯家私,请得起人,还检举到徐老面前,却对自己的阴私行径遮遮掩掩,这等严已律人宽以待己,实在不配为郡官!”
少年郡守每说一个字,他们的脸色便白一分。
沈清和竟自掏腰包,用私蓄好吃好喝养着这些郡民?!
不怪他们从没想过这个可能,而是古往今来,从没有人这样做过!
图什么啊!
官民隔别,士庶隔别,已经在大雍上下蔚然成风,所求抱负不同,沈清和自然不会和他们掰扯这些。
“不过有一点还真说对了,我确实不欲与你们再多纠缠,也烦了你们在府廷中指手画脚,丘泉郡成了我的一言堂又如何?”
在京都被门阀压着,人家百年大族,他确实也没办法,没道理在这鸟不拉屎的丘泉郡,还要受这鸟气!
众官被他的狂言一骇。
“田琦,褚庆生,梁参商……”沈清和一连报了数个名字,都是今日在徐翁身后的拉大旗作虎皮,聚众来声讨的官员。
“既然你们不愿听从我这个小小郡守的,那就辞官赋闲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他们早已听说这郡守是遭京都厌弃,才贬来的丘泉郡,虽说郡守有辟除权,但丘泉郡官员显少调动,左右关系紧密,他怎敢一下动这么多元老!
竖子尔敢!
这回徐翁也不赞成,他上下端量这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虽是伶牙俐齿颇有能耐,但为人处世也太不圆融,就算是他人有错在先,如此意气用事,怎能在官道上走得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