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也没多少人这样走险就是了。
狂妄。
薛不凡在心底暗骂一声。
“越氏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行险徼幸,终生祸端。”
“这你都知道!”沈清和捂嘴惊呼,露出一双笑眼,“再说我也没承认我是啊。”
薛不凡脸色又臭了。
沈清和摸摸鼻子,不知道小助理为什么又生气了,不过每周都来个几次,他也习惯,不仅如此还有小妙招!
“最近工作很不错,订下的kpi都超额完成,咱们丘泉郡能有这样一天薛助理你功不可没啊,月底除了奖金,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薛不凡冷哼一声,“谁稀罕你的臭钱。”
他正经道:“苍州一年半载也见不到一支大商队,本州商户你又嫌规制小,现在送上门来的又要放跑,你究竟脑子里在想什么!”
沈清和:“我前几日还在书院藏书馆借阅记录上见你借‘封神榜’来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知道不?”
"为什么时候看你那破书院的书了!"薛不凡恼羞成怒,“就你那名不见经传的杂书……难道真把画本子里的玩意儿当什么至言至理,兵法奇书不成?”
“消消火消消火。”沈清和忍笑,从腰间取扇一展,给身边人扇扇风,“我见借读人是你身边小厮的名字,还以为是你借来看的,错怪错怪,您薛公子怎么瞧得上我们这小书院的书呢。”
薛不凡出身名门,自然从小授得清学名研,听闻他在丘泉开设书院,教授的东西‘离经叛道’当然接受无能,甚至私下还说过几次他负类反伦。不过沈清和无所谓,丘泉百姓是一张白纸,不知道什么是清流正统,能叫他们吃饱饭的就是好官,习上字的就是好书院,再没别的了。
西北多风沙,适宜耕种的沃土并不多,而郡中人数却日益攀升,粮食为生民之本,人人有块不大不小的土地是维持民生安定的不二法门。
书院早就有专人成立小组,简单测量了土地结构、酸碱,在郡中选了几块的良地,再经年累月的堆肥垦成良田,现在粗略估算每个试验点都有百亩之数,将值早夏,正是一片喜人的青绿嫩苗。
田边引来了一条细细的水渠,地里有农人在耕作,丘泉郡人数早就翻了几番,他们不是这里的原籍,却敬畏的这位能让他们安生立命的新郡守。黄色的地绿色的苗,一袭红袍的人十分打眼,有好几次动员大会,这位小郡守都亲自到场,更别说他相貌一看就不是凡俗人,他们自然记得深刻,纷纷直起身,远远的就站定冲来人弯腰点头,却不敢上前。
阳光有些刺眼,却不妨碍他们瞪大了眼瞧清郡守的模样。
沈清和觉察到这些过于炙热的视线跟随,摸摸鼻尖,不耽误农忙,速速抬脚离开。
这块试验田靠着全郡最宽阔的一条河,再旁边就是纺织处,沈清和又带着薛不凡绕过去看了眼。纺织处的福利好,逢年过节还能领到全新的衣裳,大家都想奔这儿来。
掀开竹帘往里瞧,里头妇女居多,大多是丘泉原籍的乡民,一排排坐在最新改良的织布机边,偶尔抬头说笑两句,手下翻飞的丝线井然有序,一刻不曾停歇。
有位离得近的大娘看到掀帘望进来的小郡守,惊呼了声,用夹杂本地口音的话笑道:“小沈大人来啰,瞧这身新衣多好看,贴身得很!”
纺织女工们立时停了手上的活,齐齐围上来。她们是从纺厂诞生时就上工了的元老人物,整个郡里挑出来的巧手,本以为新型纺织机叫人上手会有些困难,没想到这些婶婶嫂嫂麻利得很,三两天就上了手,沈清和身上这衣裳从尺寸到纹样都是她们一寸寸商量下的,此刻看小郡守穿着过来,便如见她们的孩孙般热络。
沈清和被围着说话,一刻钟才脱身出来,薛不凡早习惯他走俏的劲儿,看他在这处手足无措地被折腾,不免解气。
纺厂里紧锣密鼓的机杼声继续响起,沈清和长抒一口气,侧身问薛不凡:“这些嬢嬢学习情况如何?”
薛不凡摇摇头,“听人说,宁愿在纺织厂里干一天也不愿认一个字。”
他对沈清和的很多行径都不解,这也是其中一桩。孩童习字还能理解,他不懂的为什么非逼着这些终年织布耕地的老媪老翁也要识文断字……这有什么用,学得慢还容易忘,难道粟种布匹里还有字不成?
他早就疑虑,现在便也问了。
“怎么能歧视老人呢?”沈清和皱眉教育,搓了搓下巴,“只四五十岁,正是闯的年纪。”
薛不凡:“……”
不过被安排一批批学习扫盲乡民们倒没那么多想法,只知认字都是书生们该做的事,他们一来不考科举,二来一时半刻见不到识字的用处,畏难下自然学的怠慢,嘴上说瞧着蚂蚁大的字心里发慌,宁愿做自己做惯熟悉的活,也不愿再看天书了。
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科举考官,离他们实在太远了。
只郡中光有会使用工具的人不够,还要有知道使用原理的,会制造工具的,能修理、改良工具的,人才紧缺,光是老带新怎么够用,还得有人自己看得懂说明书,能举一反三啊!
丘泉虽是比以往繁荣百倍,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郡外有州,州外有国,世上不止脚下一亩三分,远方有百川纵横,头上是星宿斗转。
只是会种地织布,未尝不是成为另一种野蛮工具。
识字脱野蛮,明理存心志。
人不该只是工具。
薛不凡不解沈清和的思量,或许听了也只觉得荒谬,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簿册,念了上季度纺厂的布匹产量和人员增加,打破了这短暂沉默。
每日睡得越少,想得越多,这倒是和初来此世的意愿背道而驰了,沈清和无奈一笑。
“你留在这儿,找人重新清点一下布库数目,不多时就要有用处了。”
将人留在纺厂,沈清和只身离开去往书院。
若说从前清北书院是个小而精致的鸟笼,那今时今日便是广阔的跑马场,皇帝亲题‘清北书院’四字从千里之外送到丘泉,沈清和撤下了自己里出外进的字,刻好皇帝墨宝挂在门头,登时显得正经气派许多。
书院分作了内院和外院,内院为首的便是单伯文一干人等,绿松南红跟了他许久,沈清和也将他们打包入院,具都已经有了能办事抗事的能力。外院就杂了,童生和成人分了两拨,都从注音开始教起。
孩童尚且一张白纸,学的内容都统一。成人则不同,讲究一个‘速成’。农民,矿工,纺织工,还有专门的卫生课,各有各的教材,学标点,看时辰、辨气候、认数字,五花八门,深入生活,最后还有浅显讲地理政治的,就比如隔壁紧挨的胡族和雍朝到底有何利害相关,要不是上过课,可能连胡族的马蹄踏进家门了,郡民还是茫然的。
外院则大了,以目前全民尚学的风向,没那么多现成的教室供给,一半是建好的平房,一半是棚搭的空地,土石垒的桌椅前,有孩童正大声诵读aoei。
沈清和在朗朗读书声中穿行而过,半道突然被拉住衣袖,回头一瞧,是个大眼睛的小姑娘。
“沈哥哥。”小姑娘有对尖尖的小虎牙,扯衣袖的手攥成了拳,看着有些紧张。
认识的?
沈清和蹲下才认出,笑道:“原来是二妞啊,怎么不去上课。”曾经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一手便能抱起的小孩,现在总算长了些肉,看着有了这个年纪的样子。
沈清和来书院时偶尔能看到她,不过小孩认生,总是躲着人。
“下课了。”小姑娘声音小,看上去有点兴奋,脸蛋红扑扑的,一字一句道:“沈哥哥,我不叫李二妞了,现在我叫李清。”她顿了一下,“是清水的清。”
“李清?”沈清和愣住。
“是的,李清。“她用手指在土地上写出笔画。
“我请老师帮我起的名字,已经有好多同学让老师帮忙重新起名了!”
小姑娘着急补充,期期艾艾问:“哥哥,我不想叫二妞……我可以叫李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