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杀我?”
“不杀你,因为我善。”
沈清和托腮,伸手扯了下他编成小辫的卷发,果不其然被人狠狠瞪了一眼,躲开了。
“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以德报怨了?”
“……我不是州官,也没有放火。”
“你得来我们书院上上学。”沈清和乐不可支,“不过也不是白许诺你,有要求的。记住了,你现在可欠我条命,你得记我的好,世上可没有我这样好的大善人了。”
他空头支票发的利索。
“……”
乌兰觉得自己先前真是瞎眼,怎么会认为这个雍人比其他的要好些?世上再没有这样无耻的人了!
他阴恻恻地看他笑,慢慢攥起了拳头。
虽然恨得牙痒,但是要先出去,他已对着长生天发誓,这个叫沈清和的人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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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酷热比北地来得汹涌。
含章殿上,沉灰色盘龙柱旁,莲华状的铜炉喷吐清淡香息,被宫侍轻手轻脚熄灭。
“你南下到京都,一路可平安。”昭桓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遥光抱拳,“来的路上遇到几群落草为寇的匪帮,便剿了几处。本以为只有西北不太平,没想到南面也如此。”他压低声音道,“我打听过,有几个世家祸因恶积,尤其是那个姓常的。”
“嗯,你杀敌勇猛,不减你父亲风姿。”昭桓帝赞他。
晋昌从殿门前匆匆而来,将一封书信呈到御案上。萧元政话语一顿,将书信捡起拆封,“你多留一会儿,我让太医给你看看,你年纪小,别落了疾。”
“多谢萧大哥!”
昭桓帝是西北王所出,遥光的父亲曾是他麾下一名将领,从遥光记事起就已经追着萧元政跑,满口叫哥哥了,情谊自然非同一般。就是这位萧大哥登基当了皇帝,依然待他如故,容许他这放肆的称呼。
内监们用木盘托着清爽的瓜果上殿,一盘放在了皇帝面前,一盘转道给遥巡抚使。
“都是月初才贡上的瓜果,在井水里泡了一夜,现在滋味最好!”
遥光拿起一只香梨,果然沁凉无比,是这夏日里的消暑良品,他欣喜道:“放在井水里泡着,这是谁想出来的好办法,还挺妙。”
“您可能不认得,是沈侍郎家的公子,从前在陛下身边办过差,只是现在不在了。”晋昌偷觑着昭桓帝脸色,只中肯地透露这么多。
“沈公子?”遥光品出些熟悉,“是沈清和吗?”
晋昌笑着点点头。
"哈哈哈,是他能想出来的办法。\"遥光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言语间和那位沈公子颇为亲昵,这叫晋昌大为意外。
萧元政没动桌上的瓜果,将信纸细细抚平,看完后眉宇舒展,嘴角还牵起笑意。
“他的来函,倒是又办了桩好差。”
遥光好奇:“萧大哥,您快和我说说这信函上究竟写了什么,是不是沈清和他又闯祸,来找您遮掩了!”
萧元政闻言看他,笑道:“这么说,是他时常闯祸了。”
“那也没有。”遥光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连忙嚼了嚼咽了下去,“他虽然做事有点离经叛道,有时说话也奇奇怪怪,但是丘泉的人都挺服他。”遥光有些后悔嘴快,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帮好友美言,“他在丘泉郡已经人人称颂了,比我厉害,我只会打仗……要是您许他回来,假以时日定是萧大哥的左膀右臂。”
晋昌听得直冒冷汗,遥小将军哟,说的这是什么话!陛下和您关系再好,也不能质疑陛下的决断啊!
昭桓帝不置可否,只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他传信来说,已经说服昆夷部答应互市,以后你的营地就能买到他们的马匹。”
“真的!”遥光大喜过望,蹭一下站了起来,想到自己是在皇宫,又不好意思地坐了回去,“胡族的战马优良,耐寒耐热,战士们配上好马更如虎添翼!”胡马在草原上滋养,品质上乘,非一般马种所能比拟,只是他们积怨已久,边地摩擦不断,想买马那是天方夜谭。
“这样能成!我就知道他向来厉害!”
昭桓帝微微颔首。
半刻钟后太医上殿,给遥光把了脉,身体倒没留下什么祸患,只是阳热旺盛,便开了剂泻实败火的汤药。
遥光讨厌喝药,他将胸口拍的梆梆作响,“不碍事,我身体好着呢,还能再铲十个匪窝!萧大哥,我什么时候能回西北啊,呆在京都我总闲不住。”
皇宫好是好,金碧辉煌,仆从前呼后应,可实在规矩多,没什么生气。他在这一座座宫室里,正是夏日都觉得冷,倒想去草堆泥潭里打两个滚,再舞一舞他的长枪,好好松松筋骨。
萧大哥也是西北军营出来的,在这宫里一待近十年,每天像个造像一样端坐着受众人朝拜,岂不是早无聊透顶了!
遥光偷偷去看他的面庞,他端庄持重,积威内敛的帝王姿态,萧大哥当皇帝也是当的极好的。
只是记忆里的他意气风发,现在完全变了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哥一直没娶亲,元禾……元禾已经不在了,这些年他好像一直一直一个人。
应该是寂寞的吧。
“想回家了?”萧元政放下手中奏疏,“含章殿是有些许无聊的。”
“不是。”遥光愣愣摇头,“我离开丘泉郡也有些日子了,沈清和一个书生,万一遇上什么事,我还能帮帮他。”
“你挺喜欢他。”
遥光一下脸上爆红,“没,没有!只是他、他就是经常遇上麻烦事,我也挺嫌他的,他是个惹祸精!”他快速地下了定论!
“他是挺招人喜欢。”昭桓帝脸上还是淡笑,“我让晋昌去库房里取我曾经那杆枪,现在送给你了,你带回西北去吧。”
“虎头霸王枪!”遥光惊喜,又连连摇头,“这枪陪您多年,您还用它了结了逆王,战功赫赫,意义非凡,我不能要。”
“君无戏言。”萧元政摇了摇头。
“不管曾经如何,它现在也只能在库房里落灰了。与其跟着我,倒不如赠与你,还能让它再见见天日。”昭桓帝平静说,“这一趟我让孔卿也与你同去,他做事稳妥,你除匪的后继事,他能料理干净。”
萧元政交代了几句,遥光再大条,对这个大哥都是言听计从的。少年凝着神,只听他最后轻轻叹息。
“我原想将其置于丘泉,能暂避灾祸。只是,他注定要早早在天地间留下第一声啼鸣,我惜他幼弱,却不愿将他障蔽。”
昭桓帝的神色复杂,有无奈,有喟叹,有欣赏,伸手抚过信纸,最后注视着他。
“所以小光,在此之前,烦请你多照拂他。”
第45章
神骏的雪骓拉着华贵的车辆, 钉了铁的蹄掌点在青石板路上时,如鼓点响起。
年轻的郡守掀开车帘,两道是着布衣的百姓, 手里牵着大的手上抱着小的,都在为他这位上任不过三年的郡守送行。
“不过是去交个职, 又不是不回来了,怎么搞这么大阵仗。”他笑着冲众人挥挥手, “散了吧散了吧,不要这么多人聚众, 来个踩踏就不得了了!”
来时满身狼狈, 未曾想也有被长街相送的一天, 也真是风水轮转。
道边的郡民人头攒动, 嘈嘈杂杂, 没人听清小郡守说了什么, 只见他笑, 便以为朝自己说话, 就热热闹闹爆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树上的鸟雀都被惊飞了。
被爹娘抱在手里的小童吓掉了糖葫芦, 不解问,“娘, 那是谁啊?”
“是小沈大人, 二娃,你以后要好好学习, 成为向小沈大人一样的好官, 听到不?”
小童眨巴眼睛,“哦哦,我要好好学习。”
他的哥哥在一旁坏笑, “二娃明年也要上学了,哥哥把学习资料都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