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听到果断到似乎没经过思考的答案,沈清和脑中神思瞬间被打散,他畅快笑起来。
“陛下这么信臣啊。”
有风吹过,落了一地黄金雨。
萧元政目光平和,像是追忆他半生的光阴,最后眼眸里只倒映出一个身影。
“嗯。”
并未解释。
萧家天下,本该是他的责任。
萧元政这时才如临渊般醒神。
多少年都过来了,总不能是不甘寂寞,再拖个无辜的少年下水。
第66章
大清早, 天刚擦亮,新港口的渔民一网一网将鱼获拉扯上岸,因为来来回回船只的扰动, 今日睡眠不静,收成不好, 拢共见不着几条大鱼。鱼生从老爹的船上跳下来,借着刚刺破云层的晓光向郡口望去, 连绵不绝的车马已然排满了整个江堤,水里还源源不断有客船从这里靠岸, 他抓了抓稀疏的脑袋, 上身小褂被风吹得飘扬, 转头去问老爹:“今日是什么节庆, 怎么郡子里来这么多外乡人?”
临岸的桂树已经结出白蕊, 难道是八月会到了?!鱼生记得去年八月会时他看了一晚上的舞火龙, 还偷吃了一点祭祀用的桂花酒, 被他爹追着打了一整条街。
“什么八月会。”老鱼头收拢着渔网, 也抬头看了眼望不到边的车队,“都是念书去的, 南边不是从去年就开始建书院,都是奔着哪儿去的!”
“书院?”鱼生不知道书院是干什么的, 但巷子里的叔婶聊天时有说起过, 书院里出来的以后就能当官老爷。人人都想当威风的官老爷,鱼生不想当。他想捞到世上最大的鱼, 再将大鱼吊在家门口, 逢人就说是他鱼生抓着的,这也是件顶威风的事。
老鱼头一看就知道这没出息的傻小子心里在想什么,他赤脚上了岸, 蹲在地上看那长队。坊间陈寡妇在衙门跑腿的妹夫说,这书院不仅招收达官贵人,就连他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的也收,鱼生是他从河岸边捡来的孩子,明年就满七岁,老鱼头视他如亲儿子一般,难道要鱼生和自己一样,靠着水过活,过那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再打一辈子光棍?不说读出来当官,识得几个字,做些抄抄写写的活,也比他这样一起床就两眼一抹黑地下水有前途!
老鱼头一咬牙一跺脚,即刻打定了主意,若是有指望,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将鱼生给送进去。诶对了,这书院叫什么名字来着?
好像叫什么……清白书院?
老鱼头咂摸了一下嘴,这名字起到他心坎里去了,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他就指望着鱼生以后能当个清清白白的好儿郎。
……
辰时一刻,清北书院平云分院八个大字下,在众人翘首以盼中,大门缓缓从内部推开。
胥乐生朗新月原先随赵金山去了胶州,卖了不少清北产的货物,耳目一新的货品和不贵的价格很快打开销路,赵金山原本还对这些东西将信将疑,见真金白银是实打实来,往往走到半程车里就清了个干净,现在恨不得三天一封书信寄给沈清和,甚至夸口要将丘泉所有的货都承包了。
沈清和当然没同意。一人垄断不是他要的结果,几次在各州的展销会顺利举办,他手里已经捏了不少商人资源,这些走南闯北的行商就是活招牌,将印有‘清北’标识的产品推向十三州,从此清北出品这个名号将彻底在这片大陆打响。如今形势逆转,从被选择到掌握选择权,他还能筛筛这群人的行事人品,挑几个长久合作,做他的经销商。
两个学生此行也收获颇丰,比谁卷似的,临行前交代的实习报告写了整整三本册子。胥乐生本就八面玲珑,行商正好切了他的肺腑,倒是曾经几人中最寡言的朗新月变化最大,逢人也能说上几句鬼话了。他生于微末,一上谈判桌比谁都豁得出去,长相本就偏了迷惑人的阴柔,桌上一推一拉的话术,成单率甚至还高过了胥乐生,叫人啧啧称奇。
沈清和骑驴找马三心二意,赵金山自然不乐意。黑发青年也出了稳他发法子,给了几个书院特招的名额,这也是外头车船熙攘的缘由——几大书院自诩清流,不愿将高门子弟与下流商贾混迹,可沈清和他不在乎啊!
除了必要的本地学生,还有预留给平云郡主府中的名额,剩下的人头向广大群众开放,只要肯为学校‘做贡献’,就能破例招收!
招生是招生,招商也是招生,一个学生就是一栋楼,多收几个连新室内体育馆的资金都出来了,沈清和当然乐意的不得了,连萧玉姬得知了都无言,说他将开书院当成了一门生意,来者不拒大开方便之门,比奸商还奸。
沈清和听了只是笑说:“非也非也,这叫有教无类,不论出身门第,只要有志就能来书院念书。”
萧玉姬翻了个白眼,啐他一口虚伪。
如上,就是车马盈门的缘由,这些外来商户出身的学子被安排在第三批开学,游洛朗新月作为优秀毕业生,被安排留校做苦力,为新校区做贡献,分派到了招生工作。
若说门第之后是翘尾巴的花孔雀,矜傲之余尚且自持身份,那这些捐钱捐楼被送进来的富商之后就真是钱罐子里泡出来的,若是乍富之家,千宠万宠一点油皮都破不了,不读书也就不读书了。那些通晓些道理的商户,送不进一般书院,便延请先生来家中授学,但这些少爷公子家里都是富甲一方的存在,足够他们横行无忌。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少,一切都来得轻易,家中也不在乎他们未来是否能考取功名,只要乖乖待着别惹出大事就行,一本书是囫囵着读,一副花花心肠倒是养得全乎。
清北书院早半年就开始宣传招生,这些走南闯北,消息灵通的商人也是第一时间就收到消息,听闻这里有家书院招生竟不问出身,只要捐楼就行,似乎还有五姓背景,那好啊!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了!着急忙慌就报了名,把家里的长子幺儿统统送进去!
这也导致这第三批新生质量良莠不齐,有的除了家财万贯,只剩一身臭毛病。
朗新月皱着眉,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
他从前在京都就和这些富家弟子打过照面,背靠门户的尚且龌龊,何况这些猖狂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让他们乖乖听话,遵守书院的规矩,得费不少功夫。
游洛咧开嘴,他也知道这些少爷的劣根,说得好听是初生牛犊悍不畏虎,说难听些就是心高气傲尚不识天地高厚,看这出门一趟的排场,前呼后拥,恨不得将家中小厮女婢全都带出门伺候,怪不得别的其它书院不肯收。
“车马不许进,都停在院外的停车位上!随从只许带一个,铺了褥子也全都得走干净!”
他这一嗓子,叫人群立即骚动起来,有个金衣银绣的少爷掀了帘,扯着嗓子喊:“怎么说话的,我可是捐了楼的!带几个人进去怎么了?!”
游洛抱臂:“在这儿排队的谁不是捐了楼的?早点收拾好早点进书院选床位,四人寝课不多,抢光了就只剩六人寝和八人寝咯。”
什么!四人寝,还要和旁人一起住?!
不对,听他话里意思,好些的才是四人寝,竟还有六人寝和八人寝!
他们大多从襁褓时就一人一间院子,床前四五个奶妈围着喂奶喂饭,哪里委屈得和旁人窝在一起睡过!
实在欺人太甚!
“天杀的,我们捐了这么多钱给你们建楼,结果还要住四人寝!你们真是比奸商还奸!”
几人气得当下就要走,游洛凉凉开口:“走也行,学费是不退的哦,说不定还能为其他人腾出几个四人寝来,慢走不送。”
准备招呼调转车头的几人立时怒目相视,虽然他们不缺钱,但是这学费的数目确实不少,白白扔了连个响也听不着,就算他们平日花天酒地,那也不免要肉疼啊!
这些人里也不全是花花太岁,有拎得清轻重的,他们不缺钱,只是少了上升的途径,虽能使些银钱和名流子弟玩在一块,但他们比谁都清楚,大雍的阶级壁垒何其坚不可摧,现在的皇帝不允许卖官鬻爵,查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科举有事无望,进书院镶金边,说不定还能学到些五姓积累的家学,这已是为数不多向上去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