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鞭子自残也叫无事?”沈明烛冷哼一声,“罢了,国公不愿说,朕就自己查。”
沈明烛起身,作势要走。
郑孟贤再度跪倒,他跪得如此用力,膝盖磕到地上,沈明烛眼皮一跳,觉得那里估计已经青了一块。
郑孟贤闭了闭眼,哀痛道:“并非有意瞒着陛下,只是臣觉得臣这些年做得不够好,有负太后信任,故而自罚。”
他也没说谎,这确实是最大原因。
沈明烛无奈:“你这是又在钻哪门子的牛角尖?律法不曾判你,朕亦不曾怪你,你又何苦不放过自己?若真要论起,这天下最当自罚的人,是朕。”
他抬了抬手,示意郑孟贤不要开口,“别说朕无错,朕为人皇。”
沈明烛说:“这天底下有一人陷于疾苦,都是朕的过错。”
像是心头炸响一道春雷,霎时间河流解冻,万物复苏。
没有文字能够形容郑孟贤此时的震撼,他双手都因激动忍不住发颤。
半晌,郑孟贤深深下拜,叩首道:“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沈明烛“啊”了一声,眼神茫然。
怎么莫名其妙就开始宣誓效忠了?
他眨了眨眼,放弃思考臣子的脑回路,笑道:“看来国公是病愈了?”
“……是。”郑孟贤面色惭惭。
沈明烛狐疑道:“皇叔与太傅该不会得的是与太傅一样的病吧?他们也躲在家里自残?”
郑孟贤顿觉窘迫,“陛下莫要打趣臣了,臣就是一时想岔,以后不会了。”
“不行,朕不放心。”沈明烛想了想,“国公既然病愈了,那太傅那边,辛苦国公走一趟,朕去看看皇叔。”
*
沈应的状态比郑孟贤和许瑞章要好许多,他自认为已经从情绪中好转过来了,毕竟他向来坚强稳重。
只是不知为何不想去上朝,心头空落落的。
大概是这半年多累着了吧,他想,他应该休息几天。
恰巧魏敦山在附近抄家,沈应出门凑热闹。
他也不打扰魏敦山,就蹲在一旁看,全然不觉得有失体面。
魏敦山被盯得浑身难受,终于忍不住:“殿下有事吩咐?”
“没有。”
“那殿下这是?”
“看看。”
魏敦山:“……”
像是也意识到了不合适,沈应轻咳一声:“对了,陛下这半年亲自领兵作战,是不是很危险?陛下受过伤吗?”
魏敦山顿时兴致勃□□来,他昂着头:“虽然危险,但陛下的武功独步天下,从来没有受过伤!”
也不知道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在骄傲什么。
沈应按下心酸,故作好奇:“听闻契胡的作战方式与我们不同,他们会用鞭子当武器吗?”
“谁会用鞭子当武器?”魏敦山纳闷,“鞭子虽然打人挺疼的,但杀伤力远不如刀剑,一般只用作刑具吧?”
“这样啊。”沈应面色微微发白,笑容都显得摇摇欲坠了起来:“原来如此,本王受教了。”
第149章
沈明烛突然出现:“在聊什么?”
“见过陛下。”魏敦山与沈应连忙见礼, 心想陛下怎么神出鬼没的。
沈明烛注意到沈应的表情不对劲,不知道他们方才说了什么,沈应一副强撑出来的若无其事, 神情都勉强。
沈应没有回答,他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魏敦山有问必答,老老实实道:“晋王担忧陛下,问陛下在边境有没有受伤,臣说没有。”
他没提鞭子的事, 只以为鞭子是沈应无知闹出的笑话,相比起来, 涉及到沈明烛的字眼似乎更值得重视。
如果他说了,沈明烛就会发现, 两个下属的不对劲好似都与“鞭子”脱不开关系。
或许进而就能联想到手臂上那一道在天牢逞强时受的鞭伤, 再进而推测出这几人态度如此奇怪的原因。
可魏敦山没说。
阴差阳错,或许天命注定要韩如海背锅。
沈明烛诧异:“所以你们三个今天齐齐缺了早朝,就为这事?担心朕死在边境?”
“呸呸呸, 陛下,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沈应反驳完才意识到沈明烛说了什么, 他神色讪讪:“三个?他们也都没去吗?”
真是的,怎么如此没有事业心。
沈明烛无奈:“朕都已经回来了,你们何苦耿耿于怀?倘若实在心中不安,大不了朕向你们保证,朕下次离宫,一定不会不告而别,朕一定提前跟你们说一声。”
他心想这半年大概真是苦了他们了,要不然也不至于现在还心有余悸。
沈应心脏猛地剧烈一跳, “还有下次?”
沈明烛“啊”了一声,他眨了眨眼,一本正经:“朕就是举个例子。”
沈应面露怀疑。
沈明烛目光飘移:“皇叔,朕有一事要拜托皇叔。”
沈应手抖了抖。
他深吸一口气,悲痛道:“陛下,臣真的不能再多兼任旁的官职了!”
他干不动了,真干不动。
沈明烛面色如常,满脸无辜:“皇叔误会了,朕只是觉得皇叔这些时日辛苦,想让皇叔放松一下,去西境游玩一番——顺便替朕接个人。”
沈应:“……”
真的是顺便吗?
他叹了口气,“请陛下吩咐。”
*
西境的宋时微正翘首以盼。
沈明烛离开有一段时间了,没传回来什么消息。
宋时微知道很大程度上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但理智说服不了感性,他仍然觉得担忧。
军中按照沈明烛走前定下的策略进行,他们与契胡联合,打了狄戎一个措手不及,又有秦铮接应。
此战大捷,狄戎不得不龟缩起来,闭城不出。
在这之后,突骑军也退兵,撤离漠北,退回了西境。
半月时间匆匆而过,宋时微评估了一下双方实力,猜测京中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
沈明烛不会输。
此时此刻,大抵盛京城中已经在庆祝陛下病愈,一经出现就以雷霆手段铲了除奸贼佞臣,以昭皇权凛然不可侵。
沈明烛就是这么厉害,只要他想,他能做成任何事。
——但沈明烛这么还不派人来接他?
倒不是嫌弃清、淮偏僻,只不过他本可以搅动更大的风云,宋时微自信他的能力不逊色朝堂上任何官员。
他的满腔抱负,在更浩瀚的天地。
沈明烛曾说他在渠宿是屈才了,怎么现在这么久了都不传个消息回来?
宋时微面色凝重——难道沈明烛回到更繁华的城池,看到了花花世界,见识了更多的人才,就被别的谋士勾走了魂?
“先生,先生?”钟北尧奇怪地看着突然就开始发呆的宋时微,出声唤了唤他。
很奇怪,最近宋先生经常发呆,然后表情就会变得一言难尽。
宋时微回过神,“无事,秋收的事情……”
他顿了顿,突兀问了一句:“我的才华如何?”
“啊?”钟北尧不知话题怎么演变到了这里,莫非先生想听人夸他了?
钟北尧嘿嘿一笑:“天下才有一石,公子独占八斗,先生得两斗。”
一斗没给天下人。
连宋时微这么自负的人都觉得夸张。
但听到这种赞许总是开心的,宋时微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钟北尧,是替钟北尧仗义执言。
如今细细想来,大抵也是公子有意为之。
——公子有意让他开口替钟北尧求情,为钟北尧解惑。
于是他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军营之中几乎没有过被排挤、被试探,他们善意地接纳了他,免去冲突与磨合。
然后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了公子心腹团体中的一员。